那时他还是壮年，儿女绕膝……
他夹起肉，送入口中。肥肉部分入口即化，丝毫不腻，瘦肉酥烂入味，酱香浓郁，咸甜适中，正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甚至因为久未吃到，而显得更加美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酸甜苦辣咸，最后都化作了喉头的暖意和眼底的湿热。
他用力咀嚼着，连连点头，声音含糊却清晰：“嗯！好……好吃！元君，你的手艺……真好！”
得到公公的肯定，楚元君脸上笑开了花：“您爱吃就好，以后常做。光明，怀仁，你们也快吃。静婉静仪，来，这块给你们。”
她又给两个女儿各夹了一块肉，然后是丈夫和儿子。
阳光明也给爷爷夹了炒鸡蛋和豆腐：“爷爷，您也尝尝这个。”
“哎，好，好，我自己来，你们也吃。”阳汉章忙道。
一家人终于动起了筷子。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咀嚼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偶尔满足的叹息。
静婉和静仪小口小口地吃着红烧肉，珍惜得仿佛在品尝什么仙肴，米饭就着肉汁，吃得格外香甜。
她们不时偷偷看一眼爷爷，看到爷爷也在认真吃饭，脸上带着她们许久未见的放松神情，心里也感到高兴。
阳怀仁把父亲接到身边奉养，心情极佳，胃口也开了，就着喷香的饭菜，不知不觉吃了两碗。他时不时给父亲夹菜，劝父亲多吃点。
楚元君自己吃得不多，忙着照顾这个，照看那个，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看着公公安心吃饭的样子，看着两个女儿脸上有了肉，看着儿子沉稳可靠，她觉得过去几年所有的苦难和担忧，似乎都被这一顿温馨的晚饭驱散了。
这个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她感到安心和充满希望。
阳光明慢慢吃着饭，感受着这平淡却珍贵的家庭氛围。
他历经二百多年沧桑，拥有过财富、权势、名誉，但此刻，围坐在简陋却温暖的屋子里，与血脉相连的亲人共享一顿朴实的晚餐，这种平凡的人间烟火气，这种实实在在的守护与团圆，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灵满足和安宁。
他知道外界的风雨并未停歇，战火仍在逼近。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他亲手构筑起来的小小避风港里，他所爱的人安然无恙，温饱无忧，脸上带着对明天的期盼。
这就够了。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
阳汉章放下碗，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长子，儿媳，孙子，两个孙女。
他的眼神不再是白天的空洞悲凉，而是充满了感慨和一种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实的希望。
“怀仁，元君，光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今天这顿饭……爷爷吃得很香，心里头……也暖和。”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个家，以前是我撑着。后来世道不行了，家也散了。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眼看着儿孙离散，自己也不知道哪天就闭了眼。”
“爹……”阳怀仁想说什么，被阳汉章抬手止住了。
“让我说完。”阳汉章继续道，“没想到，临了临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今天。还能坐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吃上这么一顿像样的饭，看着你们都在跟前。”
他的目光落在阳光明身上：“光明，爷爷知道，这个家能缓过劲来，能搬到这里，今天能有这顿饭，都是你的功劳。
你爹腿伤了后，是你撑起了这个家。你比你爹，比爷爷当年，都有本事，都有担当。”
“爷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阳光明认真说道。
“好孩子，爷爷心里有数。”阳汉章点点头，“你二叔三叔走了，去寻他们的活路。爷爷不走了，就留在北平，留在你们这儿。往后，咱们这几口人，好好过日子。”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爷爷老了，干不了重活，但看个门，扫个院子，帮着照看静婉静仪，总还能行。
你们别总觉得我老了，该让我做的，就说。咱们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总能把这日子过得更好。”
这番话，无疑是老爷子彻底放下心结，真正将自己融入这个新家的宣言。
阳怀仁和楚元君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楚元君忙道：“爹，看您说的，您来了就是享福的，这些杂活哪用您动手。您就安心养老，想做什么就做点，不想做就歇着，和静婉静仪说说话，指导指导她们写字，那就最好了。”
“对，爷爷，您就陪我们玩儿，教我们认字！”静仪快言快语地说道，逗得大家都笑了。
气氛更加轻松融洽。
阳怀仁又给父亲和自己斟了一点酒，阳光明也陪着。
三个男人慢慢喝着，说着些家常话，偶尔提及一些过去的回忆，更多的则是谈论眼下的生活，未来的打算。
楚元君则跟公公说起四合院几户邻居的情况，说起廖师傅的热心，焦师傅的威武，沈先生的和气，言语间满是对目前居住环境的满意。
静婉和静仪很快吃饱了，但舍不得离开这温馨的饭桌，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大人们说话，眼睛亮晶晶的。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到最后，红烧肉只剩下一点浓稠的汤汁，炒鸡蛋和豆腐也见了底，醋溜白菜也所剩无几。
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胃里是踏实饱满的感觉。
楚元君和静婉收拾碗筷，阳光明要帮忙，被母亲赶开了：“去陪爷爷和你爹说话，这儿有我和静婉呢。”
阳光明便陪着爷爷和父亲移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泡了一壶粗茶。茶叶是赵掌柜送的，不算名贵，但香气醇厚。
喝着热茶，消解着饭食的油腻和酒意，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浓重下来。
寒风依旧在呼啸，但厚厚的墙壁和紧闭的门窗，将严寒牢牢挡在了外面。
屋里，茶香袅袅，灯火柔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