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你就是『一个老实的莫斯科人』?”
一八八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莫斯科。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灰暗下来,而且被漫天的煤灰污染得像一块脏抹布。
寒风卷著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和身上,每一阵都在催促他们早点回到温暖的室內。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訶夫裹紧了那件肘部磨得发亮的旧大衣,低著头,匆匆穿过特维尔大街。
他在莫斯科大学医学院的解剖课上耗尽了精力,此刻只想儘快回到家里。
路过莫斯科大剧院时,他忍不住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宏伟的廊柱——这个动作这个月他重复了无数次。
剧院外,张贴著一幅巨幅海报,在电弧灯的光亮下显得格外醒目。
海报基调是深沉的墨绿和暗金色,顶部用华丽的体法文字母写著:
“轰动巴黎!莱昂纳尔·索雷尔戏剧史诗《雷雨》圣诞首演!”
下方是这齣戏主要人物的群像,笔触夸张,充满张力:
一位身穿贵族服饰、面容扭曲的贵妇,眼神全是疯狂与绝望;
她身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似乎刚刚被揭穿了什么羞耻的秘事;
两人上方,是一个男人威严又愤怒的眼睛……
背景则是雷电交加中的庄园轮廓,仿佛下一刻就要毁灭。
海报的一角,还特別用稍小的字体標註著:“效果震撼,电气化舞台初登场!”
契訶夫的脚步像被钉住了——那可是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
他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了。
两年前,那个莽撞的十九岁少年,怀揣著不切实际文学梦,歷尽千辛万苦,像朝圣般孤身跑到巴黎……
他仿佛又看到了莱昂纳尔先生那张总是带著温和笑意的脸庞,听到了他那平静却睿智的声音。
他想起了莱昂纳尔先生带他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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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如天堂的香榭丽舍,破败不堪的圣安东尼郊区,中央菜市场小贩的吆喝,塞纳河畔茫然的流浪汉……
莱昂纳尔先生说:“安东,文学要医治灵魂,首先要看清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灵魂。”
他想起了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在左拉先生的梅塘別墅。壁炉里的火苗跳跃著,映照著几位文学大师的脸。
左拉的沉鬱,莫泊桑的瀟洒,於斯曼的冷峭……还有莱昂纳尔先生,他讲述的《米隆老爹》的故事。
那个沉默的法国老农,为了被夺走的草料、奶牛和儿子而復仇,彻底震撼了他的心灵。
那不是空洞的爱国口號,而是根植於土地和血脉的行动。
莱昂纳尔先生说:“爱法国,不是爱拿破崙们,不是爱路易们……
对『米隆老爹』们来说,他爱的是自己的家人,爱的是自己的农庄……”
那一幕幕,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正是这些经歷,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此后的道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满足於嘲笑某个群体的轻薄年轻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华丽的海报上,右下角是票价:楼座,3卢布。
3卢布……
他再次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硬幣,全部加起来还不到2卢布。
明天买完墨水、稿纸,连1卢布都剩不下了。
心里的渴望像火一样烧灼著他,他太想看看《雷雨》了!
他想看看索雷尔先生笔下那个伦常混乱的法国大资本家的家庭,如何在舞台上被演绎毁灭;
他也看看那传说中的电气化舞台,如何呈现逼真的雷雨效果,电闪雷鸣,身临其境。
这不仅仅是一场戏剧,这是他向他精神导师莱昂纳尔的一次朝圣之旅,更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
只靠《祖国纪事》或者《欧洲通讯》上评论家的转述,根本无法体会索雷尔先生精妙绝伦的构思。
但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下头,拉紧了大衣领子,拖著沉重如铅的步伐,匯入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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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一推开家门,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就扑面而来。
父亲帕维尔·叶戈罗维奇永远在粗声粗气地抱怨、诅咒,时不时还捶一下桌子;
母亲叶夫根尼婭·雅科夫列夫娜永远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叮叮噹噹响个不停;
哥哥亚歷山大身上永远散发出著酒气,嘴里也永远在不耐烦地嘟囔著什么,即使谁也没让他做什么。
帕维尔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医学院的功课还没做完?
別忘了你还要写那些小玩意!《玩笑报》的稿费快该结了吧?”
契訶夫低声应著:“嗯,刚做完解剖练习。”他脱下大衣,掛到门后的衣鉤上。
晚餐一如既往的简单,黑麵包,土豆汤,一点点醃鯡鱼。
饭桌上的话题也总是围绕著缺钱。
叶夫根尼婭忧心忡忡地说:“房东今天又来催房租了,说要是下周再交不上,就要找警察来……”
帕维尔烦躁地用勺子敲了敲碗边:“催!催!就知道催!这世道!什么东西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