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骗子,索雷尔这个骗子!
黎塞留厅里,一位老绅士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用手杖顿了一下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是被舞台上的表演激怒了,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联想刺痛了。
他的儿子,就死在公社失败后的混乱里,这是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痛苦。
一位衣著华丽的夫人用丝绸手帕紧紧捂住了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她想起了当年躲在窗帘后,看著街上军队押解俘虏经过的情景。
池座后排,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紧紧攥住了拳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他的父亲,就是被邻居举报,再也没有回来。
嗡嗡的议论声彻底消失了,黎塞留厅內一片死寂,只有“饶舌的雅克”那故作欢快的唱词在迴荡。
这寂静比任何喧囂都更具压迫感,舞台上那看似荒诞的“讚美诗”,猝不及防地揭开了巴黎观眾心中的伤疤。
十年前那场內战的血与火,共和国政府对公社社员的无情镇压,那场被称为“血腥周”的屠杀……
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情绪,被试图遗忘的记忆,隨著这看似戏謔的唱词,在观眾心中汹涌地翻腾起来。
“饶舌的雅克”唱完了最后一句,几乎是逃也似的躬身退入了黑暗之中。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变得明亮、刺眼,再次將那座“金太阳”咖啡馆照得毫髮毕现。
时间已然过了十年,咖啡馆开始破败了,“勿谈政治”的木牌还在,被描了一遍墨水,字跡更加清晰。
可笑的是,墙上却贴满了崭新的大革命標语和法令条文,但与咖啡馆陈旧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顾客们依旧坐在那里,但脸上再也找不到第一幕时的轻鬆。
他们眼神警惕,动作拘谨,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不时紧张地瞥向门口。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无声的恐惧,令人窒息。
第二幕,正式开始了。
观眾们还沉浸在惨痛回忆里,茫然地看著舞台上那些在恐怖阴影下挣扎求生的人们,仿佛在看十年前的自己。
这一幕最令人深思的片段,是老板皮埃尔与常客弗朗索瓦教授之间的谈话——
【皮埃尔:(凑近,压低声音)弗朗索瓦先生,前几天罗伯斯庇尔先生派人来请您,您怎么不去呢?您这么有学问,懂法律,又当过国民公会议员。现在您只天天看书,干嘛不出去做点事呢?您这样的好人,应当出去做官!有您这样的明白人,我们平民才能过安稳日子。
弗朗索瓦:惭愧!惭愧!当过国民公会议员,那真是造孽啊!革命有什么用?不过害人害己罢了!唉!现在我只能读书,反省!
皮埃尔:您看罗伯斯庇尔先生,他又要推行新历法,又要整顿革命法庭。
弗朗索瓦:推行新历法、整顿法庭又怎么样?他说要建立美德共和国,他救了谁?救了他自己,他越来越有权了!可是他那套理想,哼,外国君主们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让法兰西陷入战火!
皮埃尔:您別这么说呀!难道咱们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弗朗索瓦:难说!很难说!你看,今天革命军打普鲁士人,明天又要打奥地利人。是谁逼我们打的?
皮埃尔:谁?那些贵族?
弗朗索瓦:外国联军!
皮埃尔:外国联军?我不明白!
弗朗索瓦:慢慢你就会明白。有那么一天,法兰西一定会亡!我参与过革命,我的话不是隨便说的!
皮埃尔:那么,您就不想想办法,出出力,別叫法兰西亡了?
弗朗索瓦:我年轻的时候,以自由平等为己任,確实那么想过!现在,我可看透了,法兰西非亡不可!
皮埃尔:那……那总得想想办法啊!难道就这么看著?
弗朗索瓦:(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办法?在断头台的铡刀下想办法?你看看丹东,看看德穆兰,那些最会『想办法』的人现在在哪?我告诉你,在这场革命风暴里,最先被捲走的永远是那些还想“想办法“的傻子!
(弗朗索瓦站起身,把书夹在腋下,环顾四周后凑近皮埃尔)
弗朗索瓦:记住我的话,皮埃尔。现在,活著就是最大的胜利。
(弗朗索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快步离开)】
舞台上,皮埃尔与弗朗索瓦这段充满绝望与幻灭的对话,让所有观眾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弗朗索瓦的回答,每一句都扎在人们的心上。
许多经歷过风浪的老观眾微微頷首,他们见过了太多口號与鲜血,理想与废墟。
一位评论家对同伴低语:“权力总是这样,无论旗帜是什么顏色。”
人们的思绪拉到了十年前,普鲁士人允许凡尔赛军重新武装,並释放了 6万战俘给凡尔赛政府镇压公社。
和80年前相比,只不过从外国联军打法国,变成了法国人內战而已。
但真正让观眾席產生骚动的,是弗朗索瓦那句斩钉截铁的断言:
“……现在,我可看透了,法兰西非亡不可!”
“灭亡”这个词,像一声惊雷,在剧院里炸响。
几位女士下意识地用手帕捂住了胸口,绅士们则绷紧了脸颊。
对於骄傲的法国人,尤其是巴黎人来说,这是最刺耳的诅咒。
儘管弗朗索瓦指的是他所处的1794年,但这绝望的情绪具有可怕的传染性。
最后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