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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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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人心国乱思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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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人心·国乱思江陵

来宗道躬身而立,等待着这位年轻帝王的最后一个指令。

他记得清楚明白,今日礼部需办三事。

前两桩,一桩是定天下民心,另一桩是重立国朝之信。

那这第三件事,又将是什么?

果然,御座之上的朱由检,在短暂的停顿后,淡淡开了口。

“其三……”

“……仍是人心之事。”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我大明国朝如今内外交困,百弊丛生。”

“但难道是今天方才如此的吗?”

“过往之中,难道就没有出现过,力挽狂澜的救时宰相吗?”

只一瞬间,殿中各人全都意识到了皇帝所谈之人。

但……张居正不是已在天启二年准复原职,准予祭葬了吗?

这是要恢复其人谥号吗?

英国公张惟贤猛然抬起头,惊疑不定。

诸位大臣纷纷对视,不约而同放低了呼吸。

朱由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的,张居正就是此般人物。”

“一条鞭法,综核名实,整顿吏治,澄清寰宇。”

“是时,海内殷阜,纪纲法度莫不修明。”

然而,朱由检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然其下场呢?”

“谋国不谋身,一遭身死,阖家被抄。”

“长子不堪刑罚,自缢而亡;次子充军发配,远戍烟瘴之地;三子投井未死,削籍为民!”

“一时救时宰相,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殿中所有文臣的头顶浇下。

那些方才还在为追赏旧功而心中激荡的官员,此刻只觉得心中微冷。

朱由检的目光如刀,扫过黄立极,扫过所有文官的脸。

“如今,朕欲起新政,国家更是渴求贤才。”

“朕孜孜所求之贤相,张居正是也。”

“但这世间贤才,在读到张江陵旧事时,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恐慌吗?”

“在座诸臣,为国办事,心中又难道没有一丝顾虑吗?”

“赏罚不明,则忠奸不辨;功罪不分,则人心思退!”

“江陵之事在前,纵使朕今日剖心以示,诸卿又如何能全然信服?”

黄立极嘴唇翕动,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想为先帝辩解,或许是想表达自己的忠心。

又或许……只是想稍稍宽慰人心。

但朱由检只是轻轻一摆手,示意他坐下。

皇帝的视线,又转向了另一侧的勋贵武将。

“那么,过往难道没有为国浴血的救时将军吗?”

殿中的气氛再次一变,勋贵武官们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朱由检感叹一声。

“有的,戚少保便是此般人物。”

“罢诸弊,练精兵,先平倭寇于东南,再压北虏于蓟镇,坐边十四载,边关俨然无事。”

“然其下场呢?”

朱由检说到此处,居然也忍不住代入了后世的感情。

竟然一时脱离了皇帝的身份,而语带悲凉:

“一遭贬谪,罢官归乡,贫病交加,困顿一生,到头来竟至妻离子散!”

“如此功臣,尚不能封妻荫子,保全富贵。”

“如今九边各镇总兵、参将,谁又会想着用心办事,谁又会真的指望那所谓的国公之赏?!”

“黄运泰所言世镇辽东之赏,真真是……”

朱由检闭上了嘴,将那句更刻薄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中的失望与愤怒,却毫不掩饰。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殿中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一字一顿地问道。

“诸卿,这天下事,如何能够如此!”

“为众人抱薪者,又如何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此言一出,群臣骚然,年纪大的臣子,有数人眼中居然已是暗含热泪。

如果说前述赏格不兑之事,还能说一句是神宗皇帝赏罚不明。

那张居正、戚少保二事,简直就是隐晦地对着神宗皇帝在骂了。

但如此不孝之事,如此刻薄之语。

殿中群臣,哪怕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哪怕是拿了魏征牌匾的李国普,也无一人出列谏言相争。

人心之中,都有一杆秤。

哪怕是贪腐成性的严嵩,也会叹一句海瑞之清廉。

哪怕是屈膝侍奴之人,也会在文天祥的耀眼光芒下自惭形秽。

哪怕是豺狼虎豹之东厂,也要将岳飞供奉其上。

有些事情,纵使不说,人心之中自有公道,青史悠悠自有评说。

遮着不说,只是糊弄无知愚夫罢了,聪明人心中自有千般思量,自有万般计较。

而这千般万般的思量计较,到了最后,不过就是保存自身、随波逐流罢了。

明始亡于万历,始于财税,始于吏治,始于边备,然而又何尝不始于人心。

朱由检说到此处,情绪已难再抑,干脆开口,下达了今日礼部的第三道指令:

“纵使皇兄已于天启二年,恢复张江陵、戚少保之官职蒙荫,但朕以为,仍旧不够!”

“过往功过掩于青史,到了朕这里,却是要好好评上一评了,议上一议了!”

“过往不能颁的赏格,朕来赏,过往未曾定的赏格,朕来定!”

朱由检微微前倾,目视来宗道,一字一顿道:

“朕今日,便着令礼部,定议张居正、戚继光,追封爵位之事!”

“此事,礼部可能办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看向了礼部尚书来宗道。

这已经不是什么“捅破天”了,这是要将万历朝的天,直接翻过来!

甚至都不是什么恢复原职,重起谥号,允许祭祀蒙荫之事。

而是要议爵,要议未赏之爵!

万历至今,不过是五十余年而已。

这屋内之人,几乎全都是从那个时期一路成长而来的。

少年开蒙,青年读书,壮年中举,一入官场便是混混沌沌,随波逐流。

纵有一二奋起,又难免陷于党争诸事。

这屋内中人,凡是年过不惑者,全是眼睁睁看着大明国势一路下滑之人。

而年纪轻的,谁人心中没有一腔热血?谁人没有几分意气?

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

大明到如今,谁人不思张江陵!

来宗道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的脑海中,本能地闪过赏罚计较年头。

——《大明律》有定,文官封爵,需生前出将入相,能除大患,尽忠报国者方可。张江陵……毕竟未曾出将。

——戚继光功劳虽大,安坐边疆十四载无事,但终究斩首不足,未有大功。

但是……

但是这又何妨呢!

魏家一门三爵,其中数份封爵的文书,还是他礼部经手所办!

那又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恶心!

与那样的奇耻大辱相比,为张江陵、戚继光这两位不世出的功臣追封爵位,又算得了什么?!

来宗道几乎是瞬间便将所有的顾虑与条框抛诸脑后。

他向前一步,对着御座深深一揖,沉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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