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龙宫使团,孔孟圣裔
江阴侯府內,中秋將至的喜庆气息,已如一层看不见的暖纱,温柔地笼罩著亭台楼阁。
廊下早早悬起了各色精巧的灯笼胚子,僕役们步履轻快,脸上都带著节前的期盼。
內院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夫人薛玲綺身著一袭利落的杏子红劲装,外罩一件毛色莹洁的银狐皮比甲,青丝简单綰成坠马髻,仅以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固定。
她刚从《桃源记》洞天福地中闭关出来,周身似乎还縈绕著那股秘境特有的、清新沁脾的灵气,眼眸较之往日更为清亮有神。
此刻,她正站在庭院青石板路的中央,宛若一位调度有方的將领,清晰利落地吩咐著各项事宜。
贴身大丫鬟春桃,挽著袖子,手脚麻利地指挥几个小丫头,將一盏盏精心扎制、绘著“月宫蟾桂”、“玉兔捣药”故事的硕大琉璃宫灯,小心翼翼地向廊檐下悬掛。
每掛妥一盏,春桃必退后几步,仔细端详,亲手调整那流苏灯穗的角度,务求其端正美观,与建筑飞檐的线条相得益彰。
一旁,玄女与青婘亦各司其职。
玄女神情清冷,指尖若有若无地縈绕著淡白光晕,正將一盆盆珍稀的“金盏银台”水仙、“状元红”菊,依著某种玄妙的韵律,错落布置在厅、假山、
月洞门旁。
影扶疏间,自成一派和谐道韵,暗合风水之理。
青婘则笑语盈盈,带著几个手脚勤快的僕妇,將新采的、带著晶莹露水的桂枝,连同饱满石榴、橙黄柿果等寓意吉祥的瓜果,盛在雨过天青的官窑瓷盘里,陈设於各处案几。
清甜的桂香混合著瓜果的清新气息,顿时让满院都瀰漫开一股丰饶的喜悦。
“左边,再向上一寸!对,正是这个位置!”
薛玲綺微仰著头,指向正堂门楣上方,声音清脆如磬。
她目光敏锐,对细节要求极为严苛,悬掛鎏金“好月圆”匾额的僕人依言微调,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盆绿牡丹”菊品相虽佳,搁在此处却嫌太满,挪到影壁后方去,要的便是那移步换景”的意趣,岂能让人一进门便览尽风光?”
整个场面,在她调度下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这位侯府女主人的手腕,竟是將偌大宅邸打理得如同军营般规整,却又处处透出侯门的雅致与节庆的温馨。
与庭院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府邸深处那间书房,此刻门窗紧闭,將一切杂音隔绝在外。
唯有书案上那盏精巧的琉璃宫灯,吐露著稳定而柔和的光晕,映照著江行舟沉静无波的侧脸。
他並未如外人想像般忙於节前应酬,或是沉浸於家宅欢愉,只是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轻轻拂过一份刚由礼部侍郎亲自送来的、厚达数十页的烫金名册。
《大周中秋国宴宾客名录》—一封面上这行庄重字样,在灯下泛著幽微光泽。
往年,都是礼部直接制定中秋盛宴宾客名单,无需户部过问。
不过,今年不同以往。
礼部此举,表面是循例请示,实则是一种无声的敬畏与试探,意在揣度这位掌握帝国財权的户部尚书,对这场关乎国体的中秋盛宴,究竟愿介入多深。
江行舟神色平静,翻动名册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却锐利如扫描,逐行掠过那些显赫名讳与冗长头衔。
前几页皆为大周核心:女帝武明月自然居首,其后是三省宰相一虽魏泯已倒,其名位犹存;接著是六部尚书、薛国公、蒙国公等勛贵代表,以及翰林院掌院、殿阁大学士、几位奉詔返京的地方大儒。
这些名字他早已烂熟於心,不过一扫而过。
真正的注意力,悉数凝聚於名册后半—那些来自东胜神州各方势力的使节名录。
“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
“西境鹰妖国,使臣鹰梟————”
“北境虎妖国,王子厉煞————”
“南海龟妖国,丞相墨渊————”
“青丘狐国,公主有苏氏————”
数百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妖国邦號与使者名讳,冰冷地映入眼帘。
这些非人族类,或控水御火,或肉身强横,或精於幻术,平日或与大周圣朝井水不犯河水,或摩擦不断,或表面臣服而暗怀鬼胎。
此番齐聚洛京,美其名曰“共庆佳节”,实则,只怕更多是为亲眼窥探这个刚经歷內乱洗礼的大周圣朝,究竟底蕴犹存,还是早已外强中乾?
他的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若有若无地停顿。
譬如“西境鹰妖国”的鹰梟,此国素与北疆雪狼国交好,而雪狼国年初方被他亲率大军击溃,此番前来,恐非善意。
又如“青丘狐国”那位以美貌魅惑闻名於世的有苏氏公主,遣她前来,是单纯礼仪,还是別有深意?
目光最终落在一处单独列出的名目:“隱世圣人世家后裔”。
这些家族,传说祖上出过真正的文道圣人,底蕴深不可测,平日超然物外,其態度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天下大势。
“来人。”
江行舟合上名册,声音平稳。
一名身著皂衣、气息精悍的中年文书应声而入,垂手恭立。
“將此名录抄录副本。”
江行舟將名册递出,“原件送回礼部,就说本官已阅,並无异议,著其依制办理即可。”
“是!”
文书躬身接过。
“另,”
江行舟声线微沉,目光深邃,屈指在名册封皮上轻轻点过,虽未明言,那文书已然会意,知晓是指其中七八十个需要特別留意的名字,包括了墨渊、有苏氏及几位世家代表,“宴会之前,关於这数十人的性情癖好、修为深浅、过往事跡,我要见到最详尽的卷宗。”
“明白!属下即刻去办!”
文书心神一凛,郑重应诺。
“还有,”
江行舟略作沉吟,“去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全公公过府一敘,便说本官有些宴会用度上的细节,需与他当面参详。”
司礼监王德全乃女帝心腹,宫禁內的宴席安保、流程仪轨,乃至某些使臣座次是否需要“特別关照”,某些环节是否需“重点展示”军威文采,皆需与此人通力协调。
“是!”
文书再次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內重归寂静,只余灯轻微爆响。
江行舟起身踱至窗边,推开一道细缝。
清冽夜风挟著隱约桂香与前方院落里薛玲綺清晰的指挥声,一同渗入。
他唇角微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然而眸底深处,却依旧冷静如亘古寒星。
这场中秋国宴,何尝不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场?是一次国力的微妙展示,更是与四方来使的一次关键博弈。
他必须確保盛宴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精准传递出他欲传递的讯息——大周圣朝,依旧稳如磐石;
同时,亦要藉此良机,洞察那些来访者的虚实深浅,为未来可能的波澜,预先积攒筹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轻声自语,目光仿佛已穿透沉沉夜色,落在了三日后,那座即將匯聚八方风云的宫闕之上。
书房內,烛火微曳,將江行舟的身影拉长,投映在身后那幅巨大的《东胜神州疆域图》上。
墨线勾勒的山川河流之间,不同色块交错纵横,硃砂標註的要塞、金粉点亮的都城,以及那些墨绿、赭石绘就的妖国领域,仿佛在他衣袍上浮动,隱隱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他负手静立,目光如寒刃般缓缓扫过地图。
那些星罗棋布的势力名称一北境鹰国、青丘狐域、东海龙庭—一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化作记忆中边关急报里的烽火、古籍记载中的异闻、暗探密信中血腥的部族仇杀。
诸多小邦、部落,宛若飘萍,依附於大势力之间,或为屏障,或为棋子。
“上百妖蛮————”
江行舟低声自语,话音在寂静中沉落,似有千钧之重。“其族裔之繁、疆土之阔,若真能同声共气————恐非我大周一国之力所能抵御。”
这是一层薄冰之上的平衡,他心知肚明。
大周虽为人族正统,文治武功鼎盛,但终究是以一族之力,独对这东胜神州的万千异类!
幸而,这些妖蛮国度之间,种族之见深如沟壑,世仇血恨累代叠加,为爭夺灵脉矿藏、肥沃草场,彼此獠牙相向,征伐不休,才给了大周喘息周旋之隙。
否则,四面楚歌之局,早已临头。
“然————”
他眸中倏然掠过一道锐光,如暗夜惊电:“正因其数百国林立,內斗不休————此恰是我大周破局之机!”
“纵横捭闔,以利驱之,以势导之,使蛮相斗,令妖相噬————”
他缓缓抬手,指尖虚按在地图几处要害之上,仿佛执子於无形棋盘。“方为代价最轻、收效最著的固本之策!”
核心之问,隨之浮出水面:“然,谁可为援?谁,又必须为敌?”
他开始在青砖地上缓步踱行,脚步声几不可闻,脑海中却似有万千讯息奔涌碰撞—一使节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边关將领密报中的每一处细节,秘府文库中关於妖蛮习性、仇怨的古老记载,尽数被调动、筛选、串联。
“远交近攻,自古皆然。”
他的目光掠过东海浩渺之处,以及更南方那些与大周並无陆地接壤的妖国。“龙宫势大,然其根基在渊,志不在陆,反与我共有海疆安寧、漕运畅通之利。南海诸部,物產丰饶却战力不彰,易以珍宝绸缎结其欢心。此辈,可引为外援,以牵制陆上强邻。”
指尖移至北境鹰国与虎妖国犬牙交错的边境。
“两国交界有一座金矿脉,为爭夺此矿,二族血战数百载,仇恨已深。而鹰妖国又与今岁犯边的雪狼部同气连枝————”
他眼底寒意凝结:“若暗中助虎国一把,挑唆战火,令其北境永无寧日,则我西北压力自减。”
“结盟之选,须得斟酌。过强,则恐反噬;过弱,则如杯水车薪。”
他的视线停驻在“青丘”二字之上。“九尾狐族,天赋不在力战,而在幻魅与谋略,常为猛兽妖国所轻。彼渴求者,不过是我中原文玩雅物、锦绣文章,易以利诱。若能笼络,可为耳目,亦可为纵横之舌。”
即便是“玉兔族”这等看似微弱的小妖部,亦在他算计之中。“其族虽小,然嗅觉敏锐,消息灵通————纵如芥子,亦有其用。”
思绪如潮,推演不休。
一幅以整个东胜神州为局,以诸妖百蛮为子的宏大棋谱,在他心中渐次明朗,每一步都关乎国运,每一子都牵连万千生灵。
但他更深知此策如履薄冰。“此法之要,在於制衡”与匿形”。
,他募然驻足,眉峰微蹙。“扶植一方,必开罪另一方。分寸如何拿捏?既令其彼此消耗,又不致一方独大,或招致眾怒合围?”
“况且————这些存活千百年的妖王,哪个不是奸猾似鬼?欲要驱虎吞狼,自身须得有降龙伏虎之能。一招失算,便是玩火自焚!”
“此番中秋夜宴————”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案头那名册,眼神锐利如刀,“正是试探虚实、落子布局的良机!”
“须得在觥筹交错间,细察各使节神色辞气。对有意亲近者,施以怀柔,展我天朝气度;对桀驁挑衅者,亦当雷霆反击,显我大周锋鏑!”
“或可————另闢蹊径?”
他沉吟片刻,“开放几处关市,许友好族群通商?允其子弟入太学旁听,以华风雅化渐染其心?————”
无数谋略如星火进现,在他脑中交织、碰撞、成型。
这將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漫漫长路,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然一旦功成,为大周换来的,將是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是北疆南陲的百年安寧,是国力腾飞的宝贵积淀!
江阴侯府深处,一座僻静厢房。
东海龙宫的两位公主—龙昭君与龙昭月,便暂居於此。
此处早就被江行舟吩咐管家,只供这姐妹二人居住,外人不得隨意进入。
夜明珠柔和而清冷的光辉自穹顶洒落,取代了人间常见的烛火,將室內映照得纤毫毕现,却又氤氳著一股海底龙宫特有的静謐仙气。
房间陈设兼具洛京风雅与东海韵味:紫檀木的家具线条流畅,多宝格上却错落摆放著莹润生光的珊瑚树、纹理奇特的碎磲摆件,空气中瀰漫著极淡的、如同海风拂过深渊的清新气息。
数月洛京生活,已让她们习惯了人间的作息。
此刻,她们身著以江南顶级云锦裁製的宫装,样式是时下洛京贵族少女间流行的款式,行动间少了几分水族的飘忽灵动,多了几分人族贵女的温婉端庄。
唯有那顾盼间流转的湛湛眼波,与不经意时指尖隱约浮现的鳞纹光华,悄然泄露著她们尊贵而非凡的血脉。
“阿姐,”
妹妹龙昭月略显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案几上一只釉色温润的官窑缠枝莲纹瓶,语气里糅杂著一丝淡淡的乡愁与更多按捺不住的新奇,“算起来,我们在洛京竟住了这么些时日了————不知东海龙宫后苑那片赤焰珊瑚林,如今可又繁茂了几分?
中秋將至,倒有些想念父王了。我们————是不是该回东海了?”
她口中说著思归,一双明眸却亮晶晶的,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彩,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別处:“可我还没见识过人间帝都的中秋是何等模样呢!
听说洛京的中秋夜会有十里灯河,万家欢宴,比我们东海的水晶宫宴还要热闹千百倍!
那些精巧的兔子灯、香甜的月饼————光是听著就叫人嚮往!”
姐姐龙昭君闻言,轻轻合上手中那捲翻阅已久的《洛京风物誌》。
她容顏绝美,气质较之妹妹更为沉静雍容。
听闻妹妹孩子气的话,她唇角弯起一抹瞭然又带著几分神秘的笑意。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