恸影以为自己死了,但是老天总是会在最不应该的时候,眷顾一个最倒霉的人。
他躺在草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天空是一轮明月,一轮让人心碎的明月,月分明圆满,人却已经不再圆满。
草地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英俊的,强大的男人——一个让他活下来了的男人。
男人看着他。他的眉很浓,眼睛很亮。一看到这张脸就会想到云母石,坚硬、冰冷,棱角分明——像旷野的孤狼,不语,不亲近。
恸影坐起了身,他想要和这个男人说话,可是这个人仿佛根本不会说话。他像一只动物,而不像是一个人。他并不穿衣服,就连那条围在胯下的裤子都是恸影的外衣。他只带了一根项链,一根兽骨的项链,老旧犹如上古时的工艺,一把剑,一把势不可挡的石剑。
这个男人救了他,照顾他,给他抓鱼,给他铺床,恸影很难讨厌和他说话,所以他又道:“我明明昨天还教了你一些字。”
男人点头,虽然他还并不明白学这些的意义。
“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恸影叹气,他想要离开,却连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记得。
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忘记了。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在这天地间如同孑然一身,如此孤单又如此寂寞。
男人不说话,他盯着恸影,那双眼睛在夜里几乎快要发光。
恸影不在乎,他忽然道:“可你一直陪着我,我总该知道怎么称呼你。”
男人沉默,四下里只有呼啸的风声,很显然他也没有名字,他和恸影一样什么也没有。恸影苦笑,他叹气:“风声不息,你陪我一起听了这么久,就叫你听风吧。”
“听风……”男人蹩脚地,断断续续地重复,他点头,记住了这个他第一次得到的名字。
“听风,你那日来时,还有其他人么?”恸影问。
听风摇头。
恸影又一次摇头:“那我便自己去找走一走吧!”
他迈开步子,他走得很快,风都卷在他的耳后。
可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人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星月寂寂,长夜寂寂,在这里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日子,有这么一个人的陪伴其实很不错。
可现在恸影还是回头,大声喝道:“你一直跟着我,你要做我的影子?”
“不是。”听风道。
恸影挑眉,他疑惑:“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担心。”听风低着头,看着恸影的双腿,它们交叠在一起,很奇怪,又不奇怪。
奇怪,因为寻常人绝对不会这么站着,不奇怪,因为一个寻常人总会想要上厕所——恸影无奈:“我只是去小解。”
听风道:“他们…喜欢。”
恸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
迷梦泽的城里的确只有一只虫子。这只蛊虫强大,怪异,美丽,却偏偏喜爱着饱胀的膀胱,这让它听起来更荒谬了一些。
恸影却知道这是真的。他不走了,在原地解开自己的裤腰带,他看着听风,听风也在看着他。他道:“与其便宜他们,不如便宜给你。”
他说话不把门,脸还是很红:“你身上的蛊虫,也不会不喜欢吧。”
听风摇头。他的身上青色的图案犹如图腾——但那不是图腾,那是寄宿蛊王的象征,那只怪异的蛊虫,栖息在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