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从天际降落至dartpte四个区域，第一区第二区的住宅只剩下几盏灯还亮着。机器人在主人的指令下进行着最后清扫的工作，它们内部的燃料可以让工作时长维持在十个小时左右。
这不是人性化，真实的情况是如果超过十小时，燃料的用量将会上升，支出则会变多。在能够维持简单的日常生活之下，十个小时是效率的顶峰，再继续投入产出并不会随之增长，大家便默认了此规则。
但这一套在第三区和第四区是行不通的。
这里充斥着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一个精品机器人可以顶上十个第四区的人类，不论对方是alpha还是omega。
所以当凌晨三点，第四区大量工厂火炉中的煤炭还在烧得旺盛时，第一批下班的人会在无数白色蒸汽中佝偻着身子，像一群群飘荡的游魂，按照无数次习惯的路线，去酒吧买醉，去捡尸搜刮财物，去红灯区释放性欲，或者回家倒头就睡。
没有人会抬头向天上看，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在灰色的积云之中露出的诡异机械翅膀。
不更轩的机械飞屋外形犹如一只帆船，加上展开的双翼与不断喷吐出的蒸汽，仿佛一条在空中不断浮游的鲸。它的沉吟幻化成无数的密语，在诉说着九天之上的自由。
卧室中的两人不再对峙，不更轩放了对方一马，从瘦小的身躯上翻身而过，直接躺在了床的另一侧。他胸前的机械心脏随着小齿轮的转动响了两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这是一颗生根于血肉之躯上的心脏，功能与外形像人类真正的心脏一样。金属表面被胸肌上一丝一丝的肌肉所包裹，只露出三分之一的面积在外部，乐正以麟见到的就是这部分。
但内部，结构会更加复杂，分工也会更加细致，两心房向四周延伸而出的血管也是金属铸的，不过只有一小节，为了方便与真正的血管相连接。
不更轩未能表明的情绪，如果仔细观察这颗机械心脏的变化，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发出的“咔嗒咔嗒”两声。
旁边的人挪了挪位置，发出与床单轻微的摩挲声，不更轩觉得身子一沉，耳朵一热，那位不速之客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你的心脏……”
不更轩扶着额头，沉默了顷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没坏掉，只是心率过高，开启了紧急响应系统。”他说完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问刚才奇怪的声音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回答这个问题。
不更轩看得出他对自己胸口的“不寻常的玩意儿“很感兴趣，如果视线在自己身上十秒钟，那么其中九秒都是在偷瞄那颗运作的机械心脏。他并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私事，所以不耐烦的表情劝退了乐正以麟充满好奇的心。
但对方从一个枪口，撞到了另一个枪口上。
“你很爱他吗？”
“……”
“你应该很爱他，不然也不会把他的尸体放在这里。”
“……”
床身凹陷的地方又迅速地弹起，地板咚咚了两声示意有人光着脚在上面行走。
不更轩看着乐正以麟在冰箱前驻足，双腿抱膝般的蹲了下来，两只手抓着膝盖上单薄的布料，隆起一片褶皱。眼眸中曾经的害怕与惊恐现在消散了许多，更多的被同情填满。
“他看上去好像还活着……只是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那一刹，他看见乐正以麟似乎是着了魔不受控制伸手想去触摸挽风。
“别碰他！”
不更轩先行一步，发出警告。怒喝之声在房间内回响。
“我只是想给他这个……”乐正以麟被勒令停止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小木盒。木盒盖上用白色的笔画着一个十字架，推开盖子，里面也藏着一具“小小的尸体”。
是一只安东尼斯闪蝶的标本，双翅呈舒展状，翅背后闪耀着蓝色的光泽。就算是微弱的光源下，鳞粉也有如水波荡漾般发出粼粼微光。
“除了人类，能够在第四区活下来的，只有老鼠蟑螂一类的生物。因为污染不能提供植物的生存条件，花朵也不会在这里开放，自然也没有花香来吸引蝴蝶。”
说话间，不更轩已经站在乐正以麟的身后，他许久未见如此美丽的生物，就算是标本，也吸引了他的侧目。
是一只死掉的蝴蝶。
不是同类的死亡，引不起看客们过多的怜悯之心，更多的人只是用单纯的角度去欣赏罢了。
但乐正以麟不一样。
他还给这只蝴蝶标本取了名字。
“它叫Lucas，这只蝴蝶标本是我父亲送给我的，那时我还很年幼……”
不更轩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起来，看着对方眼神空洞开始回忆过去，他立刻阻止道：“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你……别……”
乐正以麟当作没有听见似的，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继续说：“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给我带了一份包装十分精美的礼物。他满脸期待的看着我一步步把礼物拆开，就在我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它飞了出来。”
温馨又充满爱的家庭故事，但没有打动听者。这位听者默默地浇了一盆冷水。
“第一区第二区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又不是第四区的人，所以我可以推断出你幼时出生在第三区，你的父亲在第一第二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得到一只真的蝴蝶非常简单。不过因为污染，你的Lucas死掉也是迟早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讲，没有污染，蝴蝶的寿命也很短暂，在最美的时刻死去，其实也不算是一件……”
说话声戛然而止。
不更轩的喉头不自觉地一紧，原来无关自身情绪时，是可以模糊概念的，甚至可以用理性来诠释死亡的定义。
待他回过神时，那只名为Lucas的安东尼斯闪蝶已经与挽风融为一体，它干枯的足上无数细小的倒刺勾着苍白的唇。
“乐正以麟，不要给死去的东西取名字，取名意味着会与它产生感情，活着的人会延续死亡的痛苦。”
不更轩默认了乐正以麟的做法，毕竟那只闪蝶让挽风看上去有“生气”了许多。他把City14曾经对他说的话加以改编又重新讲给了眼前的人听，想用一些沉重的大道理来阻止这场喋喋不休的“家庭背景介绍”。
“你可以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乐正以麟还是问了他想问的。
“是……是照片上的男人杀了他吗？”
不更轩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的好奇心迟早会害死自己，出于与那张朝夕相处的脸如此相像的份上，他好心好意提醒道：“在第四区，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