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的病情随着冬日的来临愈发严重,流水似的补药和参荣汤灌下去也不见好转。尽管陈淮舟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生怕陈父察觉。
今日算是休沐,不必去顾府教书,他便留在家中洒扫晒被。
阿秀拎着些自家腌制的腊肉和鸡蛋来看望他们,又帮着陈淮舟缝补几件衣服。两人坐在一块说了会话,阿秀是个善良聪慧的姑娘,跟她呆在一块总让陈淮舟浑身放松。
“陈哥,你看着瘦了些,要多注意进补才好。”
见时日不早,阿秀将桌上那些针线布料收拾整齐,拍了拍裤腿起身。
陈淮舟一路送她至巷口,临分别之时,阿秀忽地顿住脚步,略带踌躇地抬头。
那双眼清澈透亮,仿佛蕴含千言万语,陈淮舟被看得亦有些忐忑:“阿秀,怎么了?”
她素白的脸蛋上蒙了层灰色阴霾般,最终只叹了口气便摇头走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玩伴也是青梅竹马。小时候陈淮舟常带着她去打槐花寻山宝,彼此亲密无间,很少有秘密可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秀有了心事,面对陈淮舟时也会偶尔流露出几分惆怅的愁思。
阿秀那欲语还休的样子一直萦绕在陈淮舟脑海里,惹得他常出神琢磨,走路时差点摔了一跤,还好后面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多谢。”陈淮舟心有余悸地回首,见着顾朝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自在地错开眼神,忙和顾朝拉开几步距离。
“陈先生可是怪我那日说话重了,那些不过是学生在气头上胡说的,先生可别往心里去。”
顾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嗯,这是自然。”
他总算摸清了这位小少爷忽冷忽热的脾气,勒令自己莫要再被他那副皮囊和甜言蜜语哄骗,否则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着他,又得一顿难堪的奚落。
陈淮舟打定主意不再与顾朝亲近,因此一路上倒没怎么说话。顾朝仿佛看不见他略显冷淡的态度似的,自顾自地说了许多。
踏进室内,香炉里燃的沉香安息平暖,奇异地抚平了陈淮舟近日来的躁郁不安,他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陈淮舟站在书架前,指尖一一掠过众多书册,沉吟着挑选。
一具火热的身躯从身后贴近,说话间气息不断漫在他耳侧,“我猜猜,先生是不是想找齐策?”
顾朝成长速度惊人,现如今已高出陈淮舟半指,长手长脚的身量,轻而易举地从高处将竹卷取出,举着它含笑在陈淮舟面前晃了晃。
陈淮舟惊讶了一瞬,随即点头:“你如何猜到的?”
课上的时光有大半是被顾朝糊弄过去的,他从来只是坐在那作出托腮思考的样子。当陈淮舟真问他些什么时,顾朝笑得便越发乖巧,只是一问三不知罢了。
顾朝撇嘴,十足的委屈:“我多少也是有听一些的,难不成真是朽木一块不成?”
他挤到陈淮舟身边坐下,状若亲热地同他靠近。
陈淮舟推脱不开,一股无力之感涌起,他耐下心来劝说:“你别闹了,多少也该学些道理,顾将军望你成才,我亦如此。”
“好,都听先生的。”
顾朝甜甜一笑,微歪了脑袋,眸中写满认真之色。
这两个时辰下来他当真未开半点小差,反而时不时能提出些颇有见解的问题来,引经据典地和陈淮舟探讨起来。
陈淮舟讲得畅快,心情也好了不少,终于露出了些笑意来。
顾朝盯着他脸颊那涡瞧了许久,费力按捺下了戳弄的想法,殷勤地替陈淮舟斟了杯茶:“用些茶歇息会儿吧,我不累先生也该累了。”
陈淮舟抿唇颔首,确实有些口渴得厉害,接过茶盏来喝了大半。
见状,顾朝笑得更灿烂了。
“长驱作计,是以为谋……”
窗外分明是隆冬景象,陈淮舟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火炉之中一般。他已经脱去两件冬衣,依旧浑身发热冒汗,津津的汗液流满全身,唇干舌燥,饮了好几壶茶水依旧解不了生根的渴意。
顾朝穿得齐齐整整,他丝毫不觉陈淮舟的异样,拨开铁罩又加了些炭进去,将那炉火烧得又旺又热。
“好像有些多了?”
陈淮舟用手中的帕子擦脸,很快便弄湿了大半。他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手脚也开始软涨起来,侧头下意识伸手想去阻止顾朝的动作。
“是吗,我觉着这样正好,暖和。”
顾朝回头看见他满脸通红,吃了一惊,将钳子一扔便跑来探他额头,担忧道:“先生怎么出这么多汗,可是哪处不舒服了?”
他的手掌一触上肌肤时,陈淮舟狠狠一颤。
四肢软得像要化成水,他不自觉地靠向顾朝。
顾朝半搂着他往内间的卧榻走去,抱小孩似的让陈淮舟躺好,又替他解了件衣裳,剩了层最单薄里衣。
“想来是受了风寒发热了,我去请大夫来诊治?”
他正准备去叫人,手腕倏地被陈淮舟抓住,他听见这人哀求般地低语。
“不要,不要走。”
陈淮舟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眼眶里汪着泪,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他根本没听见顾朝说了什么,见他转身突然便害怕起来,支起半边身子费力地握紧他的手。
顾朝笑着坐在榻边,反抓住陈淮舟,替他擦了擦锁骨那一片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