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圆鼓鼓的,放在盘子里像一个个胖圆宝。白菜馅儿不容易透出昭告天下的绿色,因此只有菜叶集中的地方才会晕出几点莹润通透的绿,热乎乎的气流比食物更先溜进喉咙里。程一帆说不清楚,是更爱吃饺子本身,还是更爱那口热乎劲儿。
“慢儿点吃。”桌子的另一头摆着李涑的数学试卷,平铺的纸面上爬着骇人的公式和图表。李涑从难缠的函数运算中抬起头,铅笔头随之一倒,分出心来叮嘱程一帆:“吹冷点儿再吃,小心食道癌。”
快乐进食的程一帆有些发怔,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弄着饺子饱满的肚子,受创的饺子皮流出断断续续的汁水,皮与馅七零八落,像新鲜出炉的车祸现场,也把程一帆的心撞了个稀巴烂。
对哦,优雅小天鹅李涑吃东西也是小口小口的,生来还是小猫舌头,吃得慢还怕烫,坚持细嚼慢咽。但程一帆面对香喷喷、热乎乎的饭,只想大口塞进嘴里,
圈进胃里才最保险,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程一帆抬头,瞥了一眼李涑的试卷。因为在饭桌上写,李涑还会考虑到潜在的油点和污渍,提前垫了写字板来保证卷面的干净。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建得齐平整洁,连甲缘的小白边都有漂亮形状,像十个小月亮挂在天上。
而自己呢?程一帆低头一看,穿了不知几个年头的老头儿背心微微卷边,下面是他挚爱的睡眠伴侣黑色大裤衩。程一帆撇嘴,可是真的很舒服嘛……可跟李涑也真的很不一样。
在一切的开始,没有血缘系联却成为了家人。李涑刚到他家时,还是小小的一个,背着蓝色小书包,拘谨地站在门口,手指都捏得泛白。不是相处时间长的人会变得彼此相似么?李瓜瓜从小朋友长成少年的过程,明明可以效仿的大人只有他一个,却形成了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
这天差地别里,几乎在李涑身上看不到任何程一帆的印记。
那未来呢?李瓜瓜总是在不动声色里悄悄做好一切事情,是总是迷迷糊糊的程一帆曾经十分向往的那一类做事总是游刃有余的人。考试应该也会处理得很好吧……程一帆夹了一个破掉的饺子塞进嘴里,想堵住这漫无边际的思绪,可睁眼闭眼都是李涑的脸。少年的眉骨早已从稚嫩的圆润中挺拔而出,程一帆过去总觉得他的脸是清秀温润的,如今才发觉其实也藏着锋芒。
他大概会走得很远很远,在大学里也很优秀,于是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应该有一个体面又圆满的家庭。程一帆几乎看到一张全家福上的三十来岁的李涑,他应该拥有那样光鲜的人生和平凡的幸福。
那我呢?我又是谁,又该把自己摆到什么样的位置上。程一帆觉得这破了皮的饺子近乎苦涩。
他不想要李涑漂亮笔直的人生路线,和自己奇怪别扭的人生交错成结,囿于这乱七八糟的伦理关系。他是年长的那个,他得负起责任来。
李涑放下笔,铅笔翻滚着,在干净的试卷纸上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不好吃吗?还是不够?”
程一帆收拾起碗筷,转身打开冰箱,遮掩住眼中的情绪:“没有啊,只是吃不下了。”
李涑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的反常,但盯着他背影的眼神始终藏着隐忧。手上一用力,笔痕深深透过纸背,铅笔芯“啪啦”一生断开,骨碌碌滚到另一边去。他烦躁地捏住笔杆,又放开。
他重新翻看着试卷,一颗心全在程一帆身上,竟一道题也没解出来。
程一帆好像在躲着他。
李涑按住又想溜的程一帆,对方已经急急忙忙地跨上了电动车,伸出的手又落西他只好站在原地问:“明晚家长会,你能来吗?”
程一帆自己上学的时候爱闯祸,特别怕见老师,但家长会还是硬着头皮每次都去。可这次情况特殊,程一帆心里正别扭着,心烦意乱得只想当逃兵,别开头扯谎道:“明天……明天市里检查呢,不知道走不走得开。”
李涑单手帮他扶着车把,心里拿不准是真是假,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