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都看看,我就知道你是站在封随那头的。”
“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张国庆把碗筷往前推了推,看看身边坐在一块儿低头吃饭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对面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李伟。
“你说封随不对,我认。我也不为他辩驳,他既然做了错事在先,理所应当的他就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承得住承不住这都是他的命。可是这一切,跟你老李头有什么关系?”
“原不原谅封随,是他林怜一个人说了算。”
“你对他那么长时间的人身攻击,你就对了吗?俗理,就事论事,你就事论事了吗?”
李伟顿时气得头昏眼花,好似大脑周围都出现轰鸣一般,无法接受张国庆的说辞,“你特么说这些!和老子没关系??老子把林怜捡回来的,和老子没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林怜这条命都是老子去捡回来的,他封随要拿林怜的命,得先问问老子!”
“呵,问你,凭什么问你?不是你把林怜卖给封随的吗?你好意思腆着脸说问你?他凭什么问你,他十多年前就在你手里买过林怜的命了,你现在打肿脸充什么胖子。笑话。”
“但老子不像他,老子不是为了利益!老子是为了孤儿院里那一两百个孩子的命!”
“所以呢,你卖林怜了吗?”张国庆定定的盯着李伟充血的眼睛,“林怜错在哪儿了?你为什么独独卖他一个?你有你的大义,那林怜呢?他就活该为你的大义去牺牲吗?”
“我他娘不是为了大义!是封随!封随他点名要买林怜的!”李伟气极,张国庆在强词夺理!“我当时走投无路,又正好封随来得巧,我才顺势而为!才逼不得已的出此下策!”
“哦?”张国庆把装着糯米糍的盘子往林怜面前推了推,“来得巧还是来得好?”
“来得巧!”
“哦,来得巧。你说来得巧那就是来得巧。”
“你特码!你特么就帮着那小子!你特么!你特么!你踏马良心也被狗吃了!”
“你少给老子脏话连篇,老子哪句话帮着封随了?”“你指出来,老子哪句话在为他说话。”
“每句话!!!”李伟受不了张国庆这样冷静的质问,凳子猛地往后退,喇出一声刺耳的尖锐声,刺得柳南起鸡皮疙瘩,“你这不就是在帮他洗干净吗?呵,我还不知道你?比起林怜,你难道不是更心疼你那从小吃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少爷吗?”“呵,果然,二十几年的亲情,怎么可能被一两年的感情磨灭。你才是笑话,不,我们才是你和你的大少爷当做饭后余谈的笑话。”
张国庆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在椅子上说完哭笑不得的李伟。
“看着我做什么,我说得哪一句是假话。”李伟似乎已经不在意是否还要再说这些,倾身拿起筷子,用手背揩眼角的眼泪,声音不再高亢,平和的说,“我,李伟这辈子,扪心自问,对得起党和国家,对得起我死去的妻儿,对得起我的孤儿院,平生唯一一个错,就是我在那样的当下把林怜卖给封随。无论何时、到了何种境地,有些事是错的就永远不能做。我没有守好我的底线,我不该也不能卖人,这是我前半生唯一的心结,我痛恨我自己,恨了十几年,直到小南找到我,我们三个把林怜从那个狼窝带走的那一天,我开着车看到你和小南抬着林怜飞奔过来的那天,我看到你们俩身后有光,有光你们知道吗?”他垂下手,握着筷子立在碗里,转过头看着低头不语的林怜,“我没有怨恨封随,更没有怪封随的意思,我从在买卖林怜合同上签字的那一刻,我就想过这孩子以后过得不好。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来买一个孤儿院的孩子,这孩子如果是个正常孩子,我都能骗骗自己说他有可能会过的好。可这孩子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过,双性人,我多半都没这个能力让他和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一语成谶,我果然没能护住这孩子。”
“我护不住这孩子,”他喃喃重复说了一遍,“我这十多年,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好觉,我翻来覆去的想这孩子去了这富人家里,到底过得好不好,可是我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去过封家找这个孩子。”
“我没有脸去,我也没有资格去。”
“没成想,我忍不住托你带给这孩子的糖,还成了他这么多年受苦的误会根源。”
说到这儿,李伟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他的手背,“我恨我自己,前十几年恨我自己不配党徽,后面几年恨我自己没能力,不能把孩子从狼窝里救出来。我每去一次医院看林怜,我的执念就深一分,我就心想,我现在有了你,有了小南做帮手,年过半百又怎么样,我依然可以去工地搬砖扛钢筋,实在不行,我都能去工地给工人们做饭拿工钱,我无论如何都能再养活林怜这孩子,好好的供这孩子读书,以后他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不能娶妻生子,起码也能活在人群里,抬头挺胸做人。”
“一切都朝着我的预想发展,甚至更好。好的是因为有你,你有钱有能力,不仅让这俩孩子受好的教育,生活也过得无忧无虑,甚至我都托你的福,住上了大房子,每天吃香喝辣,还有一个店面给我找点事儿做,不至于让我得老年痴呆。我感谢你,发自真心实意的谢谢你,我甚至想过,我要努力锻炼身体死你后头,以后你病了我能把你扛进医院,你死了我能给你安排好后事。”
“我这把岁数,不能给你做牛做马,但是绝不会让你受人戳脊梁说没后代所以死了都没有人送上山。”
“我都想好了,我把一切都想好了啊…”老泪纵横的脸上尽显绝望,“可是封随来了,他又来了啊…”
“我知道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争得过有权有势的掌权者,我看到封随的那一秒,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我一样的无能为力,我一样的没用,我一样保不住这孩子,他甚至比十几年前还要可怖,他现在不同了,他现在不靠家里就能压得我翻不了身。可是我想争,我不想再让这孩子踏入狼窝,我不想让这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我更不想让这孩子的前路一片光明又毁在他手里。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已经到了很多人几辈人加在一起都企及不到的高度了,他不要再作践小怜这孩子了,不要再伤害这孩子了,这孩子太苦了,这孩子过上好日子才两年啊…就两年而已啊…”
“为什么要缠着林怜啊…究竟是为什么啊…”李伟不懂也不明白,林怜为什么要护着封随,林怜凭什么要护着封随,林怜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张国庆听见李伟说「做牛做马」的一瞬,心头血直充头皮,震得他头皮发麻,他从没想过一生倔强又从不低头、整天大着嗓门指点江山的李伟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林怜全程低着头,不言不语。
柳南自顾吃着饭,他算是听明白了,封随来了,但是孤身前来,既没有带人来解决自己,目前也没有打小报告的打算。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自己目前好像是处于局外人的一个状态。
他吃得差不多了,转过头看李伟哭得仿佛要英勇赴死一般,张国庆神在在的沉思,林怜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试探着伸手去扒拉李伟的饭碗,“要不然,校长我给你添碗饭吧。”
“我添你奶个腿!”
“诶,那我也就要说两句了。”柳南缩回手,往后一倒,双手抱拳对着李伟说道,“校长,不瞒你说,我奶是谁我都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面,但!这都不重要,您是我唯一的长辈,气大伤身,保护好腿。”
“滚!”
“好嘞,”柳南麻利的把四个人的碗都收了,“那没什么事,小的就先上去了。”
张国庆回过神,赞赏得看了眼柳南,好小子。他清了清嗓子,才悠悠开口,“坐好,你可是唯一一个能说公道话的,去给你校长泡杯茶,顺带我也要一杯,至于林怜,自己开口说句话。”
“南哥,我还想要杯蜂蜜水。”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就来。”他麻利的收了碗筷,烧了热水,估摸着晚上肯定不在家吃饭了,又反过身倒了剩菜剩饭,动作迅速的给三个人腾了餐桌,泡了茶倒了水,最后偷偷摸摸在厨房里抽了支烟,才回餐桌上继续坐在林怜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