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小段路,便看见等在路边的那几个负责接应他们去厂子的人,从船上下来的人分成几批,分别跟着一个人走。四周看起来极荒,除了灰黑的空地和不远处的码头上时不时响起的汽笛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紧紧抓着那只香囊,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船厢里的人太多,马车上的萝卜似的挤成一堆,不可避免的嘈杂。
领他们走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过是比他们多做了两年工,便显露出一种倚老卖老的得意姿态。
她也不愿哭,她也要他放心。
这样走着,逐渐远离码头,到了一处路边,那青年厂工忽然停了脚步,他们糊里糊涂也跟着停下,却不明所以。
天还没有破晓,他两只脚踩到地上,还有些发软,脑子又昏又涨,不过凛冽的江风驱散走了呕吐感和深重的睡意,冷得刺骨,使人不得不裹紧衣服。
他负着手走在前面,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傲慢地提醒一声:“都跟着点,别走丢了。”
在这种颠簸和拥挤里,加上那些复杂的气味,他的胃就好像被一只手抓紧又放开来地来回揉捏,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被搅得不停翻滚。
小满就这样在船厢里蜷缩了一日一夜,明明困乏极了,但是因为那抑制不住的呕吐感,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到下船时,双眼熬得通红,跟个鬼似的。
紧挨着他的人体散发出各式各样的气味,脚臭味,汗水味,陈年衣物上的霉味,还有江水的气味,咸的,腥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液。
无止境的等待里,一日一夜没睡好的困乏卷土重来,小满感到迷惑,这个地方就是上海吗?
除却他们,仿佛约好了似的,还有些陌生的人也都在这地方安安静静候着。
杏儿,等我。他在心里轻轻说。
太阳渐渐升高,从船上下来时的寒意消失殆尽,头顶甚至冒起汗来。
跟在队伍里往前走了一阵,新世界的轮廓才一点点随着熹微的晨光显现在他的眼前。
红杏送他去码头,再送他上船,眼睛泛了红,脸上还是带着笑。
小满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手握紧又放开,眼睛也被越来越亮的朝阳映得发光发亮。
小满是头一回坐船,在船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的,偶尔颠簸起来却和坐在车上的颠完全不一样,从头到脚都挨不到实处,似浮非浮,似沉非沉,让人难以忍受。
小满紧抓着扶手,心里却在思索,回去跟红杏说起的话应该要怎么去描述。
电车像什么?在他过往所有见过的东西里,似乎是什么也不像。
他想,要是能像那个洋人一样会画画,那样便能介绍清楚了。
车就是在这时毫无预兆动起来,一些人反应不及,脚下打了踉跄,好容易抓稳扶手,避免闹出笑话,这才又有闲心再去四下张望。
正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光景,站在电车上,沐浴晨曦,吹着从车窗外透进来的风,仍好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