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射!”突袭得手,董主簿喜出望外。又一批弓箭飞上夜空,带着风声落向城外的火把。猝不及防得流寇们被射了个晕头转向,火星一般散开,快速向黑暗中远遁。与此同时,明亮的“火焰之湖”中也涌起了一股激流,厉声咆哮着卷向馆陶县残破的南墙。
程小九被笑声吵得心里发毛,回头兜了半圈,从身边一名匆匆赶来的乡勇手中抢了一把弓,搭上羽箭,狠狠地射向笑声最热闹处。“嘭!”竹子做的轻质箭杆擦过火把,带起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啊!”毫无防备的流寇们被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火把,撒腿便向远方逃去。“收枪,后退!”
“端枪,前刺!”
“平枪,上挑!” 命令声接连不断传来,带着些颤抖,却丝毫不容质疑。众乡勇们机械地执行命令,粉红的枪缨渐渐变成赤红色,渐渐发黑,发暗。然后又被染上新一轮殷红。
第三名流寇在用刀猛剁木栅栏,蒋百龄提枪刺去,却被第四名流寇用刀砍断了枪头。他撤回半截枪身,手足无措。正慌乱间,耳畔猛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喝令:“向前突刺!”凭着十几天集中训练出来的习惯,他挺起断枪,用力向外捅去。被削尖了的白蜡杆子快速完成了一个弧,栅栏外的流寇张牙舞爪地惨叫了两声,被活活推到了残墙之下。
战斗在攻守双方都没预料到的时间,以攻守双方都没预料到的方式爆发了。当然,任何一方都谈不上章法。吼叫声和喊杀声响彻云天,让人充分感觉到自己的脆弱与渺小。站在木栅栏后,程小九后悔得只想抽自己的嘴巴。早知道那一箭会引发这样的后果,他肯定不会如此冲动。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便有零星的白羽落在了他的身边,几点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他的眼睛。
那是几个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期盼。的确,他们在笑,肆无忌惮地笑。仿佛根本没将栅栏后的守军放在眼里。甚至包括即将到来的杀戮和毁灭也可以被视作笑料的一部分。夜色太阴沉了,不是么?火焰的颜色很暖和,不是么?看着敌人的血在自己面前流出,看着自己的血像火焰般染红天空,这一切都很快意,不是么?这世上的不公平太多,因此毁掉它也不值得惋惜,不是么?
受了伤的乡勇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另外有乡勇顶替了他的位置。新上来的乡勇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伤者留下来的竹弓,拼命向城下发射着流矢。羽箭在城上城下乱飞,但给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大。张金称部属中的羽箭配备很少,弓箭手们彼此之间也缺乏有效的协调组织。城头上的弓箭手占据了局部上的数量优势,但射出的雕翎却十有**落在了空处。偶尔命中一两支,也仅仅能让对方受伤,根本不可能立即致命。
“别婆婆妈妈的,让弟兄们放松些!敌人……”程小九继续好言安慰,声音却被一阵哄笑给打断。几队打着火把的流寇大摇大摆地从木栅栏外走过,距离如此之近,乡勇们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被火把照亮的面孔。
“端枪,前刺!”又是一声熟悉的号令传来。蒋百龄再度端平半截白蜡杆子,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猛捅。倒霉的流寇喽啰被他捅得跌倒在地,抱着肚子大声惨嚎。身边的同伴迅速补上了一枪,惨嚎声戛然而止。
“是你,是你先动手的!”蒋百龄哭喊着解释。用尽全身力气拔出长枪,浑身上下被人血喷了个通红。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他又朝另外一个流寇刺去。手臂上又感觉到了同样的沉涩与柔软,刚冲上来的流寇喷出一股赤红的鲜血,仰面而倒。
羽箭对射只持续了半柱香时间。攻守双方迅速进入短兵相接阶段。南城墙的残骸曾经被董主簿带人用铁锹修整过,但与地面的高度落差已经不足以挡住攻城者的脚步。几十名衣衫破烂的壮汉单手在土堆边缘一撑,双腿猛然用力。整个人瞬间从黑沉沉的城墙残骸下冒了出来,直扑向简陋的木栅栏。
遭到迎头痛击的流寇们很快就败退了下去,火把兵器丢了满墙。身背后的命令猛然停滞,回过神来的乡勇们如梦初醒,拎起长枪,对着栅栏旁的尸体没完没了地乱捅。“我日你娘咧!”“你个直娘贼!”一边捅,他们一边哭喊,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将自己从杀人的内疚中解脱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内心中的恐惧。
“全体收枪!”熟悉的声音很快又在大伙背后响了起来,压住所有哭喊声。众乡勇们猛地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将手中缨枪竖直,身体站正。“后退三步!走!”众乡勇们按照平时训练的节奏,脱离木栅栏,快速退入残墙上的阴影中。
“各队队正,整顿本队弟兄,统计伤亡!”程小九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声补充。
那曾经是一张稚嫩且带着点儿迷茫的面孔,转瞬之间, 已经涂满了鲜血,变得残忍而又坚强。
酒徒注:今天加班,没法写书。先改了这几节错别字。十年盘点,请投家园一票,酒徒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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