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县令脸上阴晴不定,程小九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说动了他。赶紧悄悄地后退了半步,非常诚恳地建议道:“大人是一县之胆。只要您出去走一走,全县的百姓都会安定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林县令开心地抚额,“程教头乃老夫之膀臂。这全县乡勇还依仗你来训导,关键时刻,你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老爷!”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内堂里边突然传出一声哭泣,把毫无准备的程小九吓了一大跳。随着哭泣声,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妇捂着眼睛冲了出来,死死扯住林县令的胳膊,“您不能去啊!万一您有个闪失,妾身可怎么活啊!”
林县令快速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发现程小九是出于一番好意。“嗯!”他威严地点头,随即冲着紧锁着的内堂门喝道,“出来一个喘气的,给我拿件干净官袍来。老夫要上城督战!”
“大人请先换上正式官袍!”程小九又后退了几步,半弓着身体提醒。他自幼受尽别人的白眼,对人情冷暖的感觉极其敏锐。林县令后面的几句话虽然听上去情真意切,小九却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的防范意味。他不知道为什么县令大人待自己的态度突然急转之下,只好规规矩矩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惹得麻烦上身。
“属下建议大人命令弟兄们全力防守南墙!”程小九不敢接林县令的话头,顾左右而言他,“流贼没有攻城器械,肯定要拣南墙发起进攻。咱们只要能力保南墙不失,全县父老就能平安渡过此劫!”
“呜呜—呜呜—呜呜!”求救的号角依旧在吹,依旧是凄厉而惶急。听在林县令的耳朵里,却不再像先前一般恐怖了。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觉得程小九分析得非常有道理。求救的号角已经响了小半个时辰,而倒塌的南城墙遗址上只有一道木栅栏。如果贼人真的全力进攻,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将木栅栏反复推平三回了。
“谢大人厚爱。狗贼忙着逃命,剑刺得很浅!”程小九苦笑着摇了摇头,“大人快些去南城督战吧。时间拖得太久了,恐怕军心不稳!天亮后,晚辈自己寻些药粉涂上,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碍!”
关于贼人没有攻城的论断,他也是凭空推测,心中只有七分把握。但此刻必须先让县令大人镇定下来。否则全县乡勇群龙无首,天亮后不用贼人攻打,自己就先崩溃了。
到了这时候,县尊大人才注意到程小九胸口上的血迹,嘴角抽搐了一下,非常心痛地问道:“程教头,你的伤势如何?要不要喊郎中来看看,以免日后有什么变化!”
程小九被问得满肚子苦笑,使劲将打人的冲动压了下去,摆出一副忠心耿耿地样子回答道:“县尊大人明鉴。贼人肯定来了,否则蒋旅率不可能求救求得如此着急。但贼人肯定没有强行攻城。天黑,我们知道南城的栅栏墙后没几个守军,但张金称未必知道。况且流寇居无定所,缺乏训练。贸然展开夜战,会大幅度增加他们自己的伤亡!”
“滚开。让丫鬟伺候老夫更衣!”林县令嫌续娶的妻子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丢脸,狠狠地将其推倒在地。“老夫吃的是大隋俸禄,自然要为大隋尽忠。莫说张金称打不进来,真的打进城里来了,老夫也只有死战一途。岂可不战而走,平白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县令夫人挨了打,不敢再大声哭,娇滴滴用手捧着脸,肩头微微耸动。目光却顺着十根手指的缝隙,偷偷对丈夫察言观色。她发觉平素懦弱的丈夫的确不像是在故作勇敢,在丫鬟们七手八脚替他更换官袍时,他的手脚难得地没做任何多余动作,身板也难得地挺了个笔直。这倒让县令夫人有些奇怪了,不由自主地想探询其中缘由。她的目光掠过丫鬟们的身影,掠过晃动的灯笼,一点一点挪远,挪到了背对着自己,远远走向大门口等候差遣的程小九身上。先是被短褐上的血迹吓了一跳,随即在心底涌起一股赞赏来。
比起强装威风的林县令,血染征衣却昂首而行的少年简直就是宋玉再世,潘安复生。不,宋玉和潘安只不过是个文官,绝不会像这少年般挺拔。夜色中的他就像一棵大树,笔直地站在那里,即便天塌下来也支撑得住。
方才书房中的打斗声,想必是张亮与这少年在交手吧。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把丈夫口中有着樊哙之勇的张亮给打跑,武艺又是何等的高强。偷偷看着程小九,同样年少的县令夫人忍不住一阵耳热心跳。那少年的臂弯中一定很安全!摇曳的灯火下,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白衣如雪的贵公子手持长剑当空而舞,周围清风徐徐,落樱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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