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待对方同意。转过身,飞也般跑了出去。
“也不用这么狠!”程小九立刻摇头,不愿意害别人丢掉饭碗。 “我只是想想当时情况,自己觉得沮丧而已,并不嫉恨任何人。毕竟他们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不能赔着本卖给我药!”
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当头劈落,每一道都让程小九不寒而栗。最近自己身边所发生的那一件件蹊跷无比,看上去又毫不相干的事情被闪电完全穿了起来,慢慢变成了一条大毒蛇,对着人吐出血红的信子!
说话间,成贤街已经在眼前了。这里几乎家家门口都挑着灯笼,街道也被清扫得纤尘不染,与昏暗且肮脏的驴屎胡同宛若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愿意看到未来岳父那假模假式的热情,程小九在距离朱家远远地位置便停下了脚步。
“黎阳,造反?”程小九依旧懵懵懂懂。连日来,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提高乡勇们战斗力上,对外界流传的谣言一无所知。但读书人的敏感性,还是让他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转而又被另一个霹雳般的想法惊得魂飞天外!
“呆小九!”突然从温柔和喜悦中被丢进孤独里的小杏气得柳眉倒竖,顿着脚骂道。
“你说的是杨玄感!”不待小杏更多解释,程小九迅速得出结论。杨玄感是这次东征的总押粮官,他的行辕就设在运河上游的黎阳城!春夏之交时,运河上一船船北运的粮食都是供应东征大军的口粮,而入夏之后,运河上的粮船却全是送粮给附近大户人家的!
“只怕我家的草榻你不会睡得习惯!我的被子也好久没拆洗了,汗味很重,会熏坏了你。” 程小九笑了笑,很无奈地说道。他依旧没忘记岳父朱万章曾经准备悔婚的往事,同时在内心深处又觉得眼下自己家的确简陋了些,委屈了小杏这样一个心无尘杂的女子。矛盾之下,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姑姑跟我说过买房子的事情!”小杏羞不自胜,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道,“其实,其实小九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我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
小杏没有介意未婚夫打听别的女孩子,却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情绪地变化。拉着小九的胳膊晃了晃,低声道:“小九哥别叹气嘛!不是秀英姐告诉我的。是王二毛那个大嘴巴说的,他现在发痴,只要见到我,就周小姐、周小姐地打听个没完!”
程小九没法参与这些小女孩争风斗气的琐碎事,只能笑呵呵地当听众。小杏却如一只饶舌地鹦鹉般,吱吱咯咯地将最近几个月自己和闺中密友之间的趣事摆出来,一件件说个没完。她今天终于弄明白了小九的心思,所以希望像小时候那样,把一切欢乐和忧伤都与对方分享。而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不觉中扯到了周府大小姐的头上。
“我今晚还要巡营,就不去拜会舅父舅母了。”他低声说道,目光尽量不去看小杏眼里的失望,“你替我问他们好吧。等改天有了时间,我再登门向舅父和妗子赔礼!”
“不是提防张金称。呆小九,你真是孤陋寡闻!”小杏用力扯了对方一把,提高了声音强调,“是黎阳那边有人造反了。你刚刚入县衙那会儿,便有这个消息。之后咱们县很多有钱人怕遭受牵连,便纷纷卖了房子跑到北边去躲风头。我阿爷说他们是杞人忧天,正核计着趁机收买些临街的房子,以备将来出手呢!”
程小九被未婚妻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道:“抛售房子?他们为什么要搬家?县里边不是组建乡勇了么?难道他们是怕张金称敢硬攻馆陶?”
“我在乎!”程小九挺直胸膛,仿佛肩膀上压着千斤重担。他相信自己能够支撑起一个家,相信自己能给娘亲,给小杏一个平安、温暖的房间,每天让房间里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听到欢乐的笑声。他已经是公门中人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码头上扛大包,过完今天没明天的程小九。他有一份固定的薪俸,每月还有不少额外的好处。只要他小心翼翼地保住兵曹的职位,所求的一切,距离都不算远。
“没事儿!我不在乎!”小杏望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摇头。“我不怕!小九哥,你不知道,今天你……”她偷偷扫了一下已经拎着灯笼躲得老远的巧儿,脖颈慢慢垂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今天你那样子,我好害怕,又好高兴!”
“那……”小杏咬了咬嘴唇,声音里边约略带着几分失望。但很快,她便又高兴起来,雀跃着道:“没事!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住在你家跟姑姑做伴儿!反正我小时候,她经常抱着我睡。彼此都不是什么外人!”
“回家吧!咱们明天再去他们家!”婢女巧儿见惯了小姐发脾气,笑着上前安慰。
“你自己回,别管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怒斥。小杏浑身的汗毛都竖成了针,活脱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明天我才不去他们家呢,没良心!吃了也白吃!”
“其实姑爷这样挺好的。他是一个大男人,当然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上。不然,你今后跟了他,岂不是要吃糠咽菜,受尽人的白眼?”巧儿笑着摇摇头,低声替程小九辩解。
后半句话相当有力,小杏听了,心中的怒气稍稍减轻了些。凭心而论,现在的程小九,肯定比半个月前的程小九更讨人喜欢,至少,跟他在一起时,自己不怕再被阿爷和娘亲大声数落。可他居然不好好告别一下撒腿便走,仿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仿佛自己只懂得添乱般。
“我宁愿他好好陪我!而不是做什么大男人!”关上家门的刹那,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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