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松德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得来。
不是死在舜夷人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按律,即便方松德有通敌叛国之嫌,也应该押送回京都由大理寺审理此案再做发落。
但有人不想方松德回来。
方松德在郦州就被砍杀了头颅,客死他乡。
郦州驻守将军王鼎恩将此事快马加鞭以书信传回京都。
朝中上下哗然,有与方大人交好的同僚皆是不信,方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怎么可能会冒着全族性命之危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庆武帝在朝堂上痛心疾首,纵使不信,可铁证如山。龙案上赫然陈列着方松德与须卜强达的往来书信。其间言辞对庆武帝多有不敬,怨怼之言颇多。
方松德北上之前的变法举措,在朝堂上确实言辞激烈,这么一想,也许是方大人不满大晹政治风气,转而投诚舜夷也不无可能。
方松德一死,方氏一族皆受连坐之罪。皇帝下令,斩杀方府上下一百零三人。
一时间,方府上下哭天抢地,孟氏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忠君的丈夫会通敌叛国,她身着缟素,紧紧抱着年方十二的方子珏,嘴里喊冤,“必是有小人陷害我夫!求圣上明察,还我夫公道!放我方氏上下一百零三条性命!”
孟氏的哭喊无人理会,但当夜子时,有人看见一顶绛红色轿子落于方府门前,那轿子顶上四周垂落着金黄色的流苏,轿帘上绣的是龙纹图,看着雍容华贵,一针一线都那么精致细腻。
方渊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父亲没了,还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自己一下子成了罪臣之子。
第二日御史中丞柳弘恒和六皇子李恒便带着圣旨过来抄家。
原该抄了家,将方府上下都斩杀的,但也不知道为何,庆武帝又改了主意,圣旨上只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晹国参知政事方松德,沟通外寇,叛国求荣,本应全族上下斩首示众,以平朕愤,然罪臣方松德现已伏诛,朕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特赐全族流放西北,其子年少,贬为贱籍。钦此。”
御史中丞同方松德私交甚好,现下方式一族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也心有戚戚。宣读完圣旨便等人接过圣旨,他看着孟氏,“还不快领旨谢恩?”
孟向枫泣涕涟涟,跪在地上,半晌才磕了个头,“孟氏领旨谢恩!”
她说完这句话,便欲站起身来接旨,柳弘恒连忙上前扶起孟氏,轻声道,“所幸,留得命在!”
他有心想多说两句,但皇帝的亲儿子还在一旁站着,他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同“通敌叛国”的亲眷多言。
方渊还跪在地上,方才宣读圣旨,他双耳听的分明。从今往后,他便削去贵籍,沦为贱民。
李恒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方渊,此子宠辱不惊,陷入此境竟也不哭不闹,面上不见绝望惊慌。
若不是因此事牵连,好好的养在方府,今后必定能成大器。
他心里暗叹:可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沦为贱籍,恐遭欺辱,怕是再难翻身。
他冷眼看着,方渊未曾抬头,露出的后半截脖颈雪白,倒是令人怜惜。
他忽而想到什么,心里有些愤恨。
哼,要怪就怪你那不知死活的父亲吧。
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气派的方府就此落寞,官兵查封了府邸,府中一干人等都被流放。孟向枫抱着方渊,眼含热泪,“阿渊,你记住!你父亲没有通敌叛国!娘不能再照顾你了”,孟氏哽咽着,望着自己芝兰玉树的儿子,她不舍的摸了摸儿子的脸,“阿渊,好好活下去!”
方渊不怕流放,只要同母亲在一处,他什么也不怕。可母亲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与自己告别。
他有些不安的拽着母亲的裙角,问,“母亲,你要去哪?你不要丢下阿渊。”
方渊以为母亲要寻短见,夜里他不敢睡,偷偷注意着母亲。却看见母亲上了一部轿辇,那轿辇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那只手拇指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看着价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