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喜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却好似带着千钧之力,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薛绥知道,这是审讯时常用的招数,先声夺人,借以试探。作贼者心虚,一不小心就露了怯,内里的想法全然反映在脸上,让人窥得一清二楚。
薛绥迎着他的眼神,肢体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只因我从旧陵沼回来吗?”
李桓见她坦然说起旧陵沼,语气略微迟疑。
“本王查实,这些事情,或多或少有旧陵沼的手笔……”
薛绥平静地站在面前看着他,如青梅绿竹,衣角都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澄澈的眸子有微光闪烁,仿佛对眼前权势滔天的端王殿下,没有丝毫惧意,眉间眼底也不见半分波澜。
“想必王爷早已把我查清楚了。薛六在旧陵沼苦熬了十年,与旧陵沼守尸人的门徒,也有一个两个相熟的。但旧陵沼素来规矩严森,拿钱办事,从无例外。若是王爷有什么手头不方便的事,我可代为牵线搭桥,想必他们也能为王爷办得妥帖……”
李桓笑着开口,“你倒是机灵。”
说罢抿了抿嘴角,“矢口否认,也不能改变真相。”
薛绥脸不红,心不跳,皱眉反问:“王爷可有证据?我记得王爷新撰的《革新刑狱二十八疏》里,最为紧要的一条,便是以证定罪,疑罪从无。没有根据地指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王爷也不提倡的事,若是疑心我,王爷该拿出铁证来。”
不然,就是自打嘴巴。
李桓再次意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革新刑狱二十八疏,大理寺和刑部都未必当回事,薛六却认真了解了。
他看向园子。
这会儿风大了一些,园子里团乱摆,薛月沉的裙裾也在风中摇曳。
他的王妃亭亭玉立,却已然有些按捺不住,往这边频频张望。
李桓收回视线,“方才的话,你且一听,无须当真。”
薛绥道:“姐夫宽心,我不会找大姐告状的。大姐若问我,我只说,姐夫问那日二姐夫打二姐的事,恰好我在场,便找我了解一下实情。”
李桓笑了起来。
一声姐夫,喊得真是贴心。
把借口全给他找好了,也生生为彼此划出了界线。
李桓点点头,那张英俊却早已不见少年青涩的冷峻脸庞,竟是带出一抹少见的随性,黑眸清亮。
“你去吧。旧陵沼的事,说不得我真要找你牵线搭桥。”
薛绥略略欠身,“愿为效劳。”
李桓没有再说什么,依他的想法,薛绥或许是认识一些守尸人的门徒,但离那个厉害的“诏使”大概还有不小的距离,够不上那人。如今就找她问及,反而让她得意,不如待她入府,再来细细盘问。
是的。
他也没有察觉,从起初极力反对薛六入府到今日,他对这个弃养在旧陵沼的六姑娘,有了几分兴致。当然,不是男女之情。
薛月沉看到薛绥过来,瞥一眼李桓,果然问及谈话。
薛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薛月沉没有怀疑。
“二妹妹着实可怜,铭哥儿身子不好,那姚二姑爷待她也不亲厚。这些便罢了,我听人说,姚二姑爷如今起不得床,不就是个废人了,往后还得她来照料。厄运专挑苦命人,二妹妹这命,真是无从说起……”
说罢,她又似随口般问起。
“听说二姑爷是被猫抓后失足的,王爷怎会关心此事?”
薛绥头也没抬,轻描淡写地道:“那姚二姑爷和尤太常家的三爷,原来便是挚友,常在一起吃喝玩乐,二人接连出事,想必王爷把两桩案子,想到了一处,这才来了解详情……”
“莫非王爷怀疑二妹?”
“那倒是没有,只是盘查姚二姑爷的为人吧。”
“唉!”薛月沉叹息,“自从陛下旨令王爷督办京兆事务,便没有一日安生,诸事繁杂,累得心力交瘁不说,还在朝堂上到处树敌,真是吃力不讨好……”
薛绥望着她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多少人想要吃这个苦头,还没有机会呢。
皇帝可有五个皇子,除了太子,再没有比端王更尊贵的了。
二人相视,薛月沉的笑容便格外明朗了一些。
“你我姐妹,齐心协力,往后同享荣华。”
薛绥但笑不语。
薛月沉还在耳边说些什么,在风声里渐渐模糊。
从园子里出来,一路到客堂,李桓便与他们别过,被侍者引去了男宾席位。
一路上,他没有再多看薛绥一眼,也没有旁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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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门是一桩热闹的喜事,只是今日格外不同。
人都齐了,气氛却始终古怪尴尬。
女眷们都不太愿意和薛月盈多说什么,只有九姑娘拉着她到老太太面前,问一些在靖远侯府里的情况,就如例行公事一般。
几天过去,薛月盈的情绪还没有稳定,尽管上着厚厚的脂粉,可脸色仍然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当着众姐妹的面,薛月盈不好意思诉苦,只说婆家待她好,夫君待她也好,又把带回来给长辈和弟兄姐妹的礼物一件件派发下去,送到后面,独独不见大夫人。
崔老太太道:“你母亲身子不好,在清阑院里躺着呢。”
薛月盈略微尴尬,“我该亲自去给母亲问安。”
顾介被薛览请去书房谈事了,薛月盈便领着丫头去见傅氏。
清阑院里,傅氏病恹恹躺在床上,对她爱答不理。
薛月盈跪坐在榻边,握住傅氏的手,突然便悲从中来。
“母亲,你我两个,想来都被那薛六算计了。”
傅氏平躺着,抬抬眼皮,没有吭声,刘嬷嬷赶紧上前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
等薛月盈期期艾艾泣哭一回,她方才发出一声冷笑。
“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有平乐公主和顾郎可以依靠,用不着我这个娘家主母了吗?这才几天啦,回门便来示弱。这可不像我养出来的姑娘,如此让人瞧不起。”
薛月盈摇摇头,泪水涟涟,“是女儿不知轻重,误会了母亲的好意。”
傅氏冷眼看她,又是冷笑。
“罢了。你别跪着,起来说话吧。让人瞧见,又说我刻薄庶女。”
经了几次打击,傅氏的身子明显比以前看着虚软,近些日子,一直吃着汤药。但也不是说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她就是知道薛月盈回门,故意不给她脸面,这才称病不起,懒得招待的。
薛月盈在婆家受够磋磨,回门当天,娘家人又给她脸色看,心内苦不堪言,还不得不强颜欢笑来哄傅氏。
“母亲,女儿当真知错了,悔不该与母亲生分,让人看了笑话……”
傅氏扬了扬眉,阴阳怪气地酸她。
“往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你倒是好女儿,把我一卖再卖,我这个清阑院,都成老爷的禁地了。眼看我们夫妻离心,你这时来哭,又有何用?原本我为你打算好的,不说出人头地,将来日子也不难过。是你一再误事,怪得了谁……”
薛月盈哭得双肩抽动,泣不成声。
“是女儿年轻不懂事,辜负母亲心意。眼下还想请母亲出面,替女儿周全。那侯府的婆母,至今不喝女儿的媳妇茶,我是顾郎明媒正娶的妻子,竟是比妾室不如……”
傅氏这才明白,是想让她出面去说和。
她笑了,“你有更好的倚仗,何必要娘家出面?三月初二,谢皇后在御苑办春日赏宴,你跟着平乐公主一道去,你那个婆母,还能不给平乐公主脸面?”
薛月盈迟疑一下。
她没敢说平乐公主跟她翻了脸的事,只道:“听说春日宴是要为太子选妃,靖远侯府,也要带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去赴宴,我一个庶子嫡妻,只怕不够脸面去的……”
傅氏瞥她一眼,没有吱声。
这种盛会,有想法的人,自然会去。
但薛府就算有待嫁的姑娘,也不会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