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散罢,营地的篝火接连燃起,迎接这群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路都跌跌撞撞的醉汉。
今晚定然是个鼾声四起的良夜。
楚恒假装也已不胜酒力,靠着安公公的搀扶晃晃悠悠回了帐子里。安公公偏头小声道:“陛下,刚刚验了,那酒水正常。”
楚恒扶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在二月的时候和陶郁大吵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了私下的往来,多年的情谊彻底断绝了干净。
他与陶郁还有阿曼,三人在总角少年之时便相识。陶郁作为陶家的嫡长子在那会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忠兴伯世子了,而他只是个宫女所出不讨喜的怪胎,虽然姓楚,但远不如陶郁的身份来得尊贵。
那时陶家圣眷正盛,嫡出的两个孩子甚至还被允许自由在宫里进出。
楚恒撞见几次过那个身着龙袍的男人乐呵呵地扛着衣着华丽的小姑娘满皇宫地乱跑。女孩清脆的咯咯笑声明明不大,却总能穿透重重的红墙精确无误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幼时的楚恒对此有些羡慕,更多的还是对那个男人的仇恨。
他最爱的娘亲,生下了他这个怪胎讨不得一点好处,处处遭人冷眼,却从未有过怨言,不论小楚恒做了什么,娘亲总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夸奖:“我们恒恒好乖。”
可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娘亲,还是碍着了宫里贵人的眼,随便找了个法子吊死在了御花园的树上。
他去收娘亲的尸首时,花园里围满了妃子,你一眼我一语地夹枪带棒互相栽赃。
楚恒跪在那冰冷的尸身前,内心痛苦到麻木,眼里空洞无物却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吵闹声如潮水般褪去,一双明黄的靴子出现在了楚恒低垂的视野里。
“你叫什么名字?”
楚恒仍低着头,声音干哑:“恒,我叫恒。”
男人嗤笑一声,补全了他抗拒的那个姓氏:“楚恒。”
听到男人不以为意的笑声,楚恒握紧了拳猛得抬头瞪着男人。
既然知道是自己的种,怎么这么多年从来不来看望他和娘亲?就因为他是个怪胎?那娘亲又做错了什么,她死了也得不到这个男人的一点伤心吗?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要宠幸这个注定会无依无靠的宫女?
楚恒眼眶发红,无声的质问化作拳头砸向男人腹部。
男人闷哼一声,一脚把瘦弱的男孩踹倒在地,笑得更加玩味,“倒是个有血性的。”
“就你吧,众卿不是总催着朕立个太子,就这小子好了。来人啊,还不赶快把庆春宫收拾出来给小太子住去。”
楚恒捂着疼痛的肚子,听到男人的话直接愣在当场。
男人走到他面前蹲下,笑着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逐渐加重:“朕无聊,就是想看看一个贱婢生的不男不女的东西怎么能当上皇帝。怎么样,要当太子了,是不是很感激朕?”
楚恒因缺氧涨得满脸紫红,抓着男人似乎能把他掐死的手,青筋暴起,发疯似的挣扎,指甲深深嵌入男人的肉里。
男人冷笑一声放开了他,又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放声大笑着走开了。
也是因为楚恒入住了庆春宫,那两个陶家的孩子听说多了个太子哥哥都对他好奇不已,第二天就偷溜了来看他。
陶郁毕竟是外男,虽然年龄还小也懂得避嫌,后宫他来得不多,楚恒没见过他,也就没有多余的想法。
至于另一个女孩子,在见面前他对她的感情本是足够复杂,见了面反倒释然了不少。一个如此粉雕玉琢又爱笑的女娃娃,确实惹人喜爱。
一来二去,三人也就熟络了。
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爱笑的阿曼又几乎是楚恒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漂亮的两个酒窝总让他想到温柔的母亲。但他深知自己丑陋的身躯,不愿向阿曼倾诉少年的情愫,谁料阿曼竟然先红着脸大胆地向他袒露心声。
少年男女两情相悦,一时气氛正浓,两人正要牵上手,那个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庆春殿,看着两人即将交叠的手,勾唇一笑。
楚恒如坠冰窟。
他太熟悉那个笑容了,在娘亲惨死的尸身前,这个失心疯的男人也是这样笑着,随手就摆布了他和娘亲的命运。
但这次,他惴惴不安了好几日,等到的却是一纸婚书,可没由来的,楚恒内心的恐惧却越发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