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槐做了无数次心理斗争,在数到第三十五的时候,终于推开许晚洲,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沉默不语。电影跳了一段,他早已忘记整个故事进展到哪里,他漠不关心,现在一个更紧迫而复杂的问题盘踞在他心头:他们之间究竟要走到哪一步。
他低下头去,流露出一瞬间的沮丧,许晚洲重新将他的手攥过去,轻轻地说:“你不用那么快答应我,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你。”
章槐沉默很久,小声地说了句:“好。”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深蓝色的夜幕之下,百货大楼的灯牌闪烁,如坠落凡间的星辰,店门口有许多上了年纪阿婆阿公,坐在五彩斑斓的灯下,摇着扇子交谈。更多机车青年,开着轰隆巨响的摩托车,花衬衫被风鼓起,在猎猎风声中飞驰而过。
许晚洲问他今日的电影如何,章槐反问:“你觉得呢?”
许晚洲的目光缠在章槐身上:“我只顾得上看你,眼里哪还容得下别的东西?”
章槐瞥过头去轻轻一笑。
许晚洲也不顾忌,在大街上拉着他的手,轻轻说:“我请你吃饭?”
“不必。”章槐惯例拒绝。
许晚洲并不气恼,只耐心地说:“那你回去好好吃饭,别饿着。”
“等你有空的时候,来我家,给我做顿饭吧。”章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来陪陪我,今天送我回去。”
章槐需要许晚洲陪,且不说他多么喜欢许晚洲,许晚洲又温柔又细心,还会照顾人,本就让他无法抗拒。如果真的能在一起,章槐恐怕要一天二十五个小时挂在许晚洲身上。譬如此时此刻,许晚洲抓着他的手,荡秋千似的轻轻地甩来甩去,跟他闹着玩,章槐的手不知不觉就往许晚洲的指缝中扣去。
他的心摇摇欲坠,因此也要紧抓住什么不放,免得飞到高处跌落下来,落进尘埃里去。
许晚洲将章槐送到住处,临走前又忍不住与他接吻。漆黑狭窄的楼道,楼道尽头一盏年久的路灯,亮着与远处霓虹灯格格不入的黄色灯光,灯丝呲呲地冒着火花,如他们的命运和前途那样不甚明朗。
可夜色温柔,即便是灯丝熄灭,远处仍然有光照来。
许晚洲突然放开他,在他两颊一侧吻了下:“早点睡吧,晚安。”
章槐松开手,手指滑落时留恋地勾过许晚洲的衣角,也说了句晚安,目送他转身离开。他们住的并不近,此时虽未至半夜,可来去也要半个多小时,章槐担心他回程安全,又想到红绡会替自己看着他,不免稍微放心了一些。
许晚洲还是每天都给章槐送来花,大多数时候是百合,偶尔也会有紫罗兰、玫瑰和铃兰花,甚至有时候是路边随手摘来的野花。捎带手也会给章槐送来一些下午茶:蛋挞、鸡蛋仔、菠萝包、鱼蛋粉……章槐一概收着,他在吃上并无忌口,除了生冷海鲜不喜欢之外,天南海北各地的菜系,并无特别的嗜好。因此许晚洲给他送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在等许晚洲上门来,也在等子清下一步动作。许晚洲也在寻找子清,他想跟子清谈谈,跟她商量和平分手。可惜子清此时无暇顾及许晚洲,她的孩子丢了,她失去了唯一的倚仗,因此千方百计地要把孩子找回来。
一个凭借美貌获取利益的女人,一旦失去了美貌,便会变得比鬼更可怕,更疯魔。面孔凹陷,满脸皱纹的子清摇摇晃晃地去找神婆,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哭求神婆的帮助,神婆告诉她,她先前腹中的东西,已是具有极高法力的伥鬼,现如今伥鬼已被除去,孽障反馈到她身上来,要想恢复到先前的模样,恐非易事。
可办法也并非完全没有,神婆另出一招。她告诉子清,要是想恢复容貌,甚至比先前更美,就要寻找更年轻、更强壮的胎儿,而这样的胎儿,就藏在那些意外怀孕的女高中生肚子里。
神婆让她深夜去女子高校后的小树林里寻找目标。那片小树林中经常出没私自生产的女高中生,她只需带好工具,将诞下的婴儿偷偷抢来,交到这里做成小鬼再吃下,便能再次重新拥有美貌。
那些女高中生不懂生理知识,意外怀孕,生下孩子也会选择遗弃,因此并不会报警,也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她们巴不得自己的孩子被捡走,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此,成为小鬼,便是这些悲惨婴孩的唯一命运。
婴儿,可怜的婴儿,被愚蠢的大人生下,再被邪恶的大人吃掉,他们该如何不憎恨这个世界,如何不成为穷凶极恶的怨灵。
许晚洲找不到子清,他给她留了消息,约她有空时来谈谈,紧接着便来找章槐。他来之前并未跟章槐打招呼,只是特地腾出一天,什么事都不做,只来陪他。
于是在一个有夏日微风和露水的清晨,许晚洲来敲章槐的屋门。
章槐在门铃响起的那一刻,就清醒过来,他穿着睡袍,从床上爬起,出门时犹豫着是否将卧室内那张比利·怀德的海报取下,此时第二声门铃响起。
那门铃是欢快雀跃的,他朝门外望了一眼,飞速奔出去,将客厅内的窗户打开。一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半洒在桌面,窗帘之下光影晃动,照得浅蓝色桌面上波光粼粼,在阳光下有一束纯洁的百合花。
当门铃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章槐打开门。他开门的速度快如闪电,脸上却一脸冷淡,他手抵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许晚洲。
许晚洲对他微微一笑:“早啊。”
章槐一脸淡漠,伸手撩了一把头发,吐出三个字:“吵死了。”
他撩头发的样子很性感,头发肆意垂在肩上的模样更性感,他现在无论什么样子,在许晚洲眼里都是性感的。章槐堵在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许晚洲,他的睡袍只在腰间系着,胸口那块荔枝皮蜜蜡轻轻摇晃,逆光透着一点莹润如蜜的亮色。
许晚洲见到他,笑意更明显:“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吧。”
章槐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已经被吵醒了。”
许晚洲迈进门内,顺便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困的话回去睡觉吧。”
“你来了我怎么睡?”
“我陪你睡,你喜欢我抱着你睡觉。”
“是吗?”章槐略嘲讽地一笑。
“还是你想我睡你?”
章槐手一松,往后撤退回去,许晚洲跟他进门,将门关好,从背后将他拦腰抱着。章槐并不抗拒。许晚洲的手伸到他胸口,无意中碰到他胸前的吊坠,不由得手上一顿。
许晚洲的手捏着那块蜜蜡,问:“谁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