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章槐没迈出大门一步,他做贼心虚似的把自己关在家中。第三日他终于出门去,在凌晨四点人最稀少的时候,走到楼下,点起了一根烟。
霓虹灯渐隐,天空是最深邃的蓝紫色,在高楼顶上悬着几颗星星。
红绡在一侧躲着。章槐穿着一身黑,隐匿在夜幕之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比夜色更深的轮廓。她看到烟头那一点星火慢慢向他的脸庞靠近,他吸烟时光芒亮起来,然后又熄灭,在他的唇边闪烁了几下。
章槐将一支抽完,终于开口,他对红绡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替我做件事,帮我盯着许晚洲,别让任何男人或者女人跟他在一起。”
红绡从一棵树上荡到另一棵树上,她躲在暗处,并不靠近。
“我不方便跟他见面,其他人我都不放心,所以只好拜托你。”红绡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感觉到章槐在说话时,嘴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红绡没有回答,她是无法说话的,像旧时人家躲在帘后的害羞少女,她与人尚且不能沟通,更不知要如何在仙面前开口。
章槐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最后一点火星,在黑暗中久久伫立。
他仰头望向天空,回忆着往事,语调不知不觉便温柔了起来:“我跟他相识已经40年,普通人半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这半生,我跟他经历过生死,尝过甜头,也吃了很多苦,却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是我的劫,也是他的劫,我们都得受着。”
“我也不瞒着你,你知道我很爱他,我永远都离不开他。”章槐将手揣进衣兜,背过身去,恍惚地说,“可是,这些年我也总算……总算明白他说的没错,只有爱是不够的。”
只有爱还不够,还有恨,还有不甘,还有伤害,还有时运不济。
可再恨他,再不甘,受再多伤害,遇到他的时候,总归还是爱他的。反正他在许晚洲心里,也是特别的,否则许晚洲不会上次朝他追过来,不会为了他将女友拒之门外。
既然许晚洲面对他百般刁难,都还要追上来,章槐就决不允许许晚洲移情别恋,许晚洲只能爱他一个。
红绡心疼章槐,他原先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变得想爱又不敢爱,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最早先被林骏召唤而来,心中对许晚洲充满了憎恨,甚至多次出手加害。可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恨已经消散如烟,当她爱上章槐的时候,她就没有了恨,章槐爱谁,她就一并也爱谁。
可章槐想的却是:如果有人靠近许晚洲,他就把那个人杀了;如果许晚洲出轨,他就把许晚洲杀了。
这一回就让许晚洲对他爱而不得好了,反正他也不会因此好过,他不想要报复,也不渴望天长地久。他只要许晚洲一直爱他,永远爱他。
红绡拨开树叶,轻轻晃动了几下,算作应答,然后消失了踪迹。
于是,红绡便从章槐身边来到许晚洲身边。许晚洲是九龙清水湾片场的摄影师,邵氏电影公司每年投拍大量的武侠片,他跟子清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红绡没见过子清,只从章槐嘴里听说过一次这个名字,许晚洲很少提到她,他的工作繁忙,许多片要拍到深夜。如若那日空闲,他就在家中洗胶片,整理拍下来的照片。
他和章槐上次遇见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拍下了一张照片。片场人多,章槐先前又提过一嘴,他似乎与一些导演认识,于是许晚洲就拿着照片,四处打听他的消息。
要打听到章槐住在哪儿并非难事,可即便是知道他住在哪儿,也见不着他。章槐这段时间闭门谢客,平时行踪更是神出鬼没,他不想见人的时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在门口候着。
许晚洲并不介意,他觉得章槐挺有意思,他回忆中这个人并非不可亲近,而是个吃东西会咬人的小仓鼠。他们仅仅相处了一两天,这一两天的时间内,章槐不是在发疯,就是在发疯的路上,他们不是在做爱,就是在做爱。那一两天,他却好像把这一生都永远不会说的话,把这一生都不会做的事,都说尽做尽了。
红绡将许晚洲打听他住处的事告诉了章槐,她虽不能开口说话,却能隐匿在墙壁中,将想要说的话用血字印在墙上。
章槐如临大敌,火速搬了家。许晚洲来找他那天,只看到人去楼空,门口邮箱口塞满过期的邀请函。他随手抽出一张,金粉烫纸,香粉味扑面而来,拆开掉落出许多干枯的玫瑰花瓣,落款是一个英文名字的人,问他是否肯赏脸来参加一场晚宴。
许晚洲将这些信收集起来,其中有不少人他能在片场见到,于是就像这些人继续打听章槐去了哪里。
章槐派红绡盯着许晚洲,是为了防着许晚洲跟别人乱搞,不料许晚洲把目标转向他,到处打听他的消息,他只好连夜收拾东西跑路。
这一逃,既暴露了自己十分在意、乃至还暗中监视着许晚洲的事情,还显得自己不甚聪明,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欲擒故纵那一套,明明在意的很,还非要躲着。
许晚洲很快打听到他的新住处,这次还未上门,章槐又紧急搬走。在搬了第二次住处之后,许晚洲并没有再来找他。许晚洲很识趣,既然章槐不愿见他,他也不强求。在许晚洲到处打听章槐消息的同时,红绡也给章槐传来了许晚洲的消息。
许晚洲每天都要忙到深夜,身边也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的男女,不过那些男女大多是跟他相似的年轻摄影师或艺术家,那个叫子清的女人至今未曾露过面,也并不住在许晚洲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