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槐推门进去,陈惊龙刚抽过福寿膏,屋内还有袅袅烟气。房梁很高,墙上贴着四幅热闹喜庆的年画,年画上人群熙熙攘攘,像几百年前的京城那样热闹。陈惊龙在虚妄的人群与烟雾中静坐着,端坐在一张老榆木太师椅上。
章槐将门阖上,走到陈惊龙面前。陈惊龙身材愈发干瘪、脸庞更加瘦削,却仍穿着年轻时的衣服,那衣服如今显得宽大臃肿,他像一个傀儡似的蜷缩在其中,章槐觉得滑稽,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陈惊龙抚平衣上褶皱,站起来,他那双混沌的眼睛望向章槐:“来了?”
章槐再一点头。
陈惊龙晃晃悠悠地走上前来,猝不及防地扬手,狠狠一巴掌掴向章槐。章槐没有还手,亦没有躲闪,他摇晃着倒退一步,嘴角留下一丝血迹。
他嘴唇本来就破着,昨日跟许晚洲接吻时弄伤,现在血腥味再蔓延上来,他舔了舔嘴角,将血渍吞下去,再次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陈惊龙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将他衣领撕开,章槐脖子上尽是吻痕,像一枚枚沙场征战遗留的勋章,鲜明地挂在身上。
“你竟然敢……”陈惊龙发出一声怒喝,他在人生最后时刻,竟然展现出了一种英雄般的气势,他是一个可悲的老人,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愤起反抗。可惜当他抄起拐杖,朝章槐狠狠抽来时,章槐一脚踹在陈惊龙胸口,将他踹飞五米开外,这个老头滑稽地撞在墙上,脊柱断裂,直挺挺地喷出一道血柱。
章槐冷淡地站在原处,陈惊龙双脚悬浮着,他身体折成两段,却没有滚落在地,而是吊在半空中,像被一根无形的上吊绳勒住脖子,慢慢朝章槐这边移动过来。他双掌反折拧在身后,口中不断喷出血,双瞳诡异地翻转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章槐。
章槐望向陈惊龙,目光淡漠,并无仇恨,只有一些淡淡的伤感。他没有必要记恨陈惊龙,仙不必与凡人计较,那一巴掌他不还手,只当积功德。他凭空抓出一簇火苗,朝陈惊龙身上拂去,陈惊龙一瞬间被火焰烧透,变成了一具人魈。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入,他们看见那张老榆木太师椅上方,亮起一道金色的火光,陈惊龙像一只金蝉困在其中,浑身有一层金色的壳。
冲进来六个人,房门咚的一声撞开,又哐的一声合上,章槐静默地站在那里。这些凡人在死前看到虚幻的金漆神像,随即反遭其殃,全部炸裂成一团团的血骷髅。
章槐一把火将整个屋子烧干净,连带着墙壁上那几幅热闹的年画。于是这屋子冷清下去,在夏末秋至前,已悄然冷寂了,章槐一直静默地站在那里,他衣领被扯开一角,余光瞥到一些红色的印记,他尚未从昨日的床榻缠绵之中回过神来,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脖颈深处的痕迹,只希望能消退得慢一点。
他将衣领扣好,走出门去,走向翠珠的房间。
红绡早早地躲了起来,躲进庭院深处,留下浑然不觉的翠珠独自应对这破败的局面。翠珠穿着一件真丝提花的旗袍,她梳弄着自己的头发,擦着粉,戴上珍珠耳环,尽力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旧时代的大家闺秀。
时势造英雄,而她却甘愿停留在过去的年代。可一个时代终将过去,而她不过是变革之中,一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命运已伴随父亲的死亡尘埃落定。
她什么都不懂,看见章槐走过来,笑着起身相迎。
章槐未进入她的闺房,他站在门口,冲翠珠像以往那样微笑,说道:“翠珠,我来看看你。”
翠珠挽住他的手臂,想邀他进屋坐坐,章槐却轻轻推开她:“在你我结为夫妇之前,我不便进你闺房。”
翠珠娇嗔地说:“那你快些来娶我。”
章槐温柔地笑了笑,他轻声细语地说:“翠珠,这几天,委屈你到二楼去。”
这是早些年出嫁的规矩,临出嫁的富贵小姐,需要到屋子的二楼关着,那屋子不是寻常的屋子,二楼需要架设梯子才能登上。待人进入屋内,便撤下梯子,期间除了佣人送来衣服、清洗溺筒之外,待嫁之人决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翠珠有些困惑,为何不是她父亲前来,于是问了句:“我爸爸呢?”
“老爷刚抽了烟,睡下了。”章槐抓起翠珠的手腕,轻轻一捏,“我想来看看你。”
翠珠并未起疑,她温顺地说了声好。
章槐放开翠珠,冲她不舍地笑了笑,没来由地说了句:“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托人叫我就行,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要来。”
那句话温柔至极,翠珠因这一句甜言蜜语,甘愿登上二楼高台,将自己困死在那一间屋内。可她却忘了,在章槐心里,许晚洲才是天上的月亮。她在这里空守着,纵使将心向明月,也最终不过走到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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