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许晚洲不知是发怒还是觉得冒犯,有些脸红。他推开凳子站起来,凳子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噪音。
章槐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时隔二十年的再相见,应该体面一点不是吗,他日思夜想盼着这一天,盼着跟许晚洲再见面,可结果他现在如同一个疯子。
他沉默不语,他打赌许晚洲会在半分钟内离开。
许晚洲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问:“你怎么了?”
章槐手指攥紧凳角,手指牢牢嵌进去,手指隐隐作痛。不抓着凳子,他可能就会突然起身抱住许晚洲,不顾一切地吻他,请他留下来。
但他如果这么做,许晚洲可能真的会生气,打他一巴掌。
他还记得以前的事,可许晚洲记不得了。
“章槐!”许晚洲见他沉默不语,更加紧张,许晚洲蹲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他是否在发烧,“要不要我去找个医生来?”
“许先生。”章槐目光低垂下去,抓住许晚洲的手腕,轻轻地放下,沙哑地开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我爱上你了。”
许晚洲的手刹那间从章槐身上移开,往后倒退几步。
章槐抬头看着许晚洲,许晚洲惊慌而不解地看着他,甚至有一点难堪。
换做任何人,都恐怕难以理解。与一个人初相识,就说爱上他,这话未免显得太轻贱。
”我知道许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并非有意冒犯你。“章槐闭上眼睛,“只是这世上诸事不为我所掌控,情非得已。我既不会强求你留下,也不会祈求你高看我,所以你走吧。”
许晚洲站定不动,章槐同样无声地坐在那里,他们各自静守在原地不动,像守着一盘死棋局。
章槐手心全是冷汗,他自知已经颜面尽失,狼狈不堪,所以不如痛快承认,也算坦坦荡荡真小人;最后一点体面,他要留给许晚洲。
章槐强撑着站起来,背过身去:“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许晚洲连连退步,他甚至连句告别都没有说,就匆忙走下楼梯,章槐看着他快步离开,穿过热闹的麻将桌,然后推门出去,瞬间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
章槐靠在椅背上,他失神地望着窗外,许久过去,颤抖地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没有风,因此烟雾寂静地升起,缓慢地散开去。他手心的水渍渐干,他自嘲地想,这下可好,这一回恐怕他们无缘也无分了。
时局不好,人心险恶。章槐并不想让许晚洲搅进来,章槐深深吸了口烟,烟头火苗迅速烧过来,零星火花飞迸之间,他想起曾经跟许晚洲并肩站在教堂前,等那场大雨过去时的情形。在这个干燥寒冷的冬日,雨丝淋在身上,渗入衣服裤子里,浑身衣物紧贴在身上的闷湿感觉,重新涌上心头。
章槐静默地抽着烟,他想到许晚洲的手,柔软的嘴唇,温热的身体,只要面对许晚洲,他就有说不清的欲望。
那只玄凤又叫起来,一个嚣张的身影穿门而入,走进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有一头盘得油亮的辫子,上身裹着棉衣,上有一圈人造毛领,进门时她伸手扯下外套,露出里头是一件红色的紧身羊毛衫,下半截是正好在膝盖上的裙子。
下面不知谁亮了一嗓子:“哟,是翠珠姐姐,咱们的老板娘来了!”
翠珠嗔怪地看了一眼多嘴的男人,伸出指甲,狠狠一记戳在那人头上。
章槐把烟灭了,落下一地的烟灰。翠珠走上二楼,章槐并未起身相迎。翠珠面露不悦,她横眉冷眼一瞥,眼见章槐桌前摆着两只茶杯,嘴角一扬笑起来。
翠珠伸手斜倚在栏杆上,挑衅说道:“有客人?”
章槐将对面的杯子取过来,倒了一壶茶递到嘴边,缓缓回答:“旧情人。”
翠珠笑声如银铃般动听,声音又脆又亮,倒也不生气:”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还没跟老娘结婚,就敢把人往茶馆里带?“
章槐也不生气,他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跟贵阳戏班子里一个班主睡了,被人家老婆发现,揪着辫子翻墙逃的,还让人家揪掉了一把头发,你也真是什么人都下得了口。”
翠珠笑得更开心了,她敲敲桌子,摸出一根烟,向章槐借火。章槐扔了个打火机给她,她点烟,两指夹住烟,轻轻眯着眼,两道细眉跟杨柳枝似的挂在杏眼上,悠然地开口:“那又怎么样?天下乌鸦一般黑,现在的世道哪来好男人?”
“好男人轮得到你这贱妇?”
翠珠扬唇讥讽。吊着嗓子骂道:“哟,这么大火气,被踹啦?老娘这叫看开了,比不上人家不要你,你还他妈赶着趟上去犯贱!”
章槐猛地站起来,一把拽过翠珠。翠珠尖叫,章槐抓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她压在栏杆上。
翠珠半截身子探出去,章槐掐着她的喉咙,翠珠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剩下的一只手掐着章槐的手臂,指甲用力掐着他,想让他松手,满脸羞愤的红。
楼下众人见楼上两人扭靠在一起,纷纷起哄地尖叫。
章槐朝楼下望了一眼,顺手在翠珠腰上掐了一把。
章槐低声警告翠珠:“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
翠珠吃痛,低声呜咽几声,又讨好地笑了起来,一双水光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章槐看。
章槐手往下挪了几分,攥住翠珠的衣领。
“下面的人可都等着看呢。”翠珠呛了几声,笑起来,脸上尽是放荡不羁的笑容,“等着看你扒了老娘的衣服,把老娘扛到床上去使劲儿糟蹋。”
章槐瞥了一下楼底,下面的人群皆仰头,伸长脖子盯着他。那一双双眼睛里俱是被压抑许久的欲望,章槐凑近翠珠唇边,挑衅地发问:“你以为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