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得着吗?”林骏猛地挣脱,他恼羞成怒,大叫一声,骤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林骏挥着刀,他双眼空洞,脸上突然留下清泪,可脸色却更加狰狞,“你不要管,否则我杀了你……杀了你!”
说罢,林骏猛将桌推了一把,那一盒新鲜的糕点如同他脸上的眼泪,毫无预兆,又不可控制地滚落下来,落在地上到处都是。
林骏狂躁地冲上去,抽干力气跺脚,将那一盒糕点踏烂,他手中的刀竭力挥舞着,口中发出诡谲的喊叫。
自始至终,许晚洲依旧像上次那样,没有退后一步,亦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情。他十分平静地看着林骏大吵大闹,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风度。
章槐感到一丝厌倦。他的老家,出了这么个又蠢又笨的东西?他已经观察了林骏好一阵子,给足了林骏表现的机会,但这个九流货色很让他失望。
倘若是个会来事的主儿,硬黏在许晚洲身边不肯走,他倒是愿意陪着玩一玩。不过既然是个白痴,他就直接做掉算了。
章槐望着窗外,他透过玻璃窗,看到窗外昏黄的夜灯下,一束茉莉悠然地开着。而屋内,他身后有个蠢货,挥舞着一把小刀,小刀像一张银白色的锡纸反射着光,脆弱地在空中飘动,妄图割裂空气。
章槐轻轻抬手,做了个挥手作别的姿势,林骏手中那脆弱的小刀碎裂,掉落在地上。
许晚洲没有回应林骏的愤怒,只是在林骏发泄完了之后,平静地说了一句:“林骏,你不要去做昧着良心的事。”
“我没有!”林骏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再度摔门而去。
许晚洲凝望着一地碎屑,在一片寂静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取来扫帚和簸箕,将地上的东西扫去,其中有些没坏的,他拆开来,推门出去放在路边,等他走开,有几只野猫轻巧的从高处跳落,围了过来。
许晚洲将东西收拾好,出门去了。
已是深夜,天气微凉,章槐跟在许晚洲身后,看到许晚洲穿过寂静的巷口,从砖红色高墙的石库门,走向灯红酒绿的上海大世界。
章槐看到那个孤单的人影,在一片刺眼的灯光中伫立,左侧是百货店的招牌、右侧柴米铺的旗帜,身后有摩登女郎,双手攀附着罗马柱,和身侧手持文明棍的男人们嬉闹。
章槐看许晚洲站在那里,像马路中央摆放好的一块石头。
他站在马路对面,凝视了好一会儿许晚洲。之后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在嘴里叼着,还未曾点燃,却觉着那一茬烟头冒出来的火星,已经飞溅开去,跳到他心里去了。
他的心被烫着了一下,微微一颤。而从旁人看来,他不动声色地站着,叼着烟。
他思索着很多未曾想过,也无法寻找到答案的事。等一辆人力车由远及近,从马路这头悄然离去,他低头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将那只烟完好无俗地塞回口袋中。
许晚洲在上海大世界的门口,足足等了两三个小时。
直到夜色深处,许晚洲才等到人,他看到一群穿着打扮与林骏相似的愣头青,结伴走出来。其中几个穿着青袍,身旁无一例外,搂着一位做着手推纹头发的贵妇,叫嚣着鱼贯而出。
林骏跟随人群中走出,他装模作样地手持一根文明棍,身侧挽着一位带着珍珠项链的美丽女人。
这批人聚在一起,门口一列黄包车已就位,想来是专门拉客的,见到他们出来,一拥而上。
许晚洲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就在这里看着。
林骏与身侧的女子嬉笑着,突然一把将女子拦腰抱起,张口咬住她胸口的珍珠项链,轻佻地舔了一口。那女子发出尖叫,周遭的愣头青群起哄起来,林骏颇为得意地张望着。
那张狂的笑容不过昙花一现,片刻便凋零了,林骏在人群中看到了许晚洲。
许晚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林骏慌张,放下女人,双手局促地抓着衣角蹭了几下。
林骏十分别扭地看着许晚洲,脸上硬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十分油滑:“哥,你怎么在这儿?”
许晚洲一言不发,死盯着林骏。
其余人警觉,四面朝许晚洲围过来。
忽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许晚洲身后,一把将他拽了过去,同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枪响!那一枪打中了最接近许晚洲的青袍男子,那人刹那停步,瞪大双眼看着许晚洲,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持续枪响,女人尖叫,人群四散,电车急刹车时划擦地面,穿过凌晨三点的钟声。
意外往往没有预兆,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有预谋。
章槐左手开枪,开枪时,伸右手遮住了许晚洲的眼睛。他指缝并未收拢,像一扇并未合拢的窗,把许晚洲的目光关在他的手心里,他感觉到许晚洲轻轻颤抖一下。
那一颤,他的手指,便与许晚洲的脸轻轻碰了一下。
“闭眼。”章槐轻声命令。
他持续开枪,看到一些夜色中的红玫瑰在人皮上绽放,皮囊滴血,玫瑰就沾上腥味,人越腐烂,开出的花就越美丽。而枪声像焰火发射到天空时,那一声有预兆的呼啸,接下来一瞬间有无与伦比的绚烂,流光溢彩,美丽的一瞬,然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只有一地破碎的残屑。
七声枪响,章槐把枪口对准最后一个活口,林骏跪在尸体中抖如筛糠。
章槐缓缓放下遮着许晚洲的右手。
许晚洲震惊地回过头,章槐察觉到许晚洲的目光望向自己,霓虹灯渐隐,天色未明,喧嚣散尽,在这最惨淡的夜色里,许晚洲的目光像一束微暗的火。
章槐不动声色地看着林骏,许晚洲凝望着章槐,只看得见他半张脸,在硝烟之中——惹人侧目。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章槐在心里跟许晚洲打了个招呼。
“拆白党。”
许晚洲恍惚了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