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苑内,寒林漠漠,幽径深深。
竹林之内,小径深处,是雕梁画栋的主人卧室。门扉半掩着,依稀可见里面的白玉屏风,和烛火在屏风后勾勒出的一道消瘦影子。
万籁俱寂,佝偻老仆提着残灯,穿过竹林,走尽小径,推开玉门,绕过屏风,但见影子的主人仍在挑灯夜读。
“公子在河东一路奔波劳累,如今回来怎么还不好好休息?”林嬷嬷劝道,“赈灾的事情,不是都交给景通侯他们了么?”
楚颐放下手中钻研到一半的河东舆图,捧起香炉暖手:“我回京只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等他们惹下烂摊子,未必没有我忙的时候。”
“也是,”林嬷嬷思忖道,“他们将赈灾的白米全部换成糟糠派给百姓,定必会引起民愤。”
“如果河东人人皆食糟糠还好,虽然会有怨怼之音,但终究可以忍受。偏偏他们又将白米卖了出去,”楚颐拨弄着熏香炉上半熄的烟灰,淡淡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河东必有动乱。”
仿佛是要应验他的谶言一般,翌日一早,庾让将急报传给贺君旭时,也顺道向楚颐报信:“河东发来求援急报,几个山头的寨子反了,联结着当地的农户冲进了府衙和赈灾队伍之中抢粮食,州府隐隐已经镇压不住了。”
楚颐听罢便问:“贺君旭如今何在?”
“已经进宫觐见了,临走前叫我们把马喂好,估计回来就要奔赴河东平乱了。”庾让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其中的古怪:“你兄长亦在赈灾队伍之中,我还以为你要问他怎么样呢,你倒先问起我君哥来了……”
楚颐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兄长的情况,方才怎会藏着不说?你既不说,说明你暂时还差不到他的下落,八成是被乱军冲散失踪了。”
庾让被看穿了,只得撇撇嘴:“这么淡定,真没意思。你楚家的那些老爷夫人一听闻嫡长子失踪了,可都乱上天了。”
须臾,贺君旭风风火火从宫中折返回府,他已重新换上行军时的行头,尘封半年的甲胄兜鍪重见天日,在冬日艳阳下折射出万丈寒光。
贺君旭骑在赤红战马上峻如高山,正调令着府兵列阵,便见楚颐匆匆向自己走来。那象蛇仰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示弱:“你……可否让我随军而行,一路前往河东?”
“不可能,行军不是儿戏。”贺君旭回绝得不容置喙,随即想起他兄长楚颢在赈灾队伍中下落不明,语气才缓了些:“你放心,我会带你兄长平安回来。”
“我熟知河东地况,不会是无用之人。”楚颐坚持道:“先前赈灾,他得罪过你的人,加之他又为光王做事,恐怕你乐得见他陈尸荒野。”
“我自会研究河东舆图,不必你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来以身犯险。”贺君旭在狻猊兜鍪下的脸凛然如刀,秉公无私地看着他,“至于你怀疑我会公报私仇,实在无稽。我对天地为诺,他是郦朝的子民,我不会让他死在叛军的刀下。”
楚颐默然,片刻后,他低声道:“好……林嬷嬷,为我雇一个车夫,我自己去河东,不会跟着你,更不会拖累你。”
这下连林嬷嬷都赫然色变:“公子,你身子本就不好,那些地方乱糟糟的,万一冲撞了怎么办?”
贺君旭皱了皱眉,这象蛇平时都是自私自利得很,怎么当那个不成器的兄长遇事时就这样方寸大乱?他先前自己骑半天马都要发烧病得七死八活,如若在河东遇上了叛军山贼,真是九条命都不够死。
眼看楚颐就要越过他径自出府,林嬷嬷求救一般地看向了贺君旭。
贺君旭终于沉声开口,“过来。”
就在楚颐回头的一瞬间,贺君旭毫不犹豫举起手,点了他两处穴道,在众人眼前将这继母弄晕在地。
贺君旭看了目瞪口呆的林嬷嬷一眼:“将他带回房,好好看着。”
等楚颐悠悠转醒,身上被点到两处地方仍然酥麻一片,不痛,但泛着酸软。他软绵绵的,从床上爬不起来,只得轻声叫唤林嬷嬷。
林嬷嬷一直守在外间,听见楚颐的声音后立刻端着食碗进来:“公子醒了?先喝点粥水吧。”
楚颐揉揉腰,哑声道:“我睡了多久?”
“有两天了。”林嬷嬷道。
楚颐低垂着眼,细长浓密的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有谁来过么?”
“您前脚刚晕,后脚楚家的人果然就来了,要您帮忙救楚颢。”林嬷嬷一五一十地禀报起来,“后来听说你执意要去河东救人还被贺将军当众击晕,就无话可说了。”
楚颐笑了笑,不枉自己当众做了一回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