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想送楚颐到镇子上,但乌天黑火的,就算有灯笼也看不清路啊,万一撞到树或者石头,摔了怎么办?万一看不到有断崖,掉下去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夜间出没的猛兽,葬身虎口怎么办?
他正在心间枚举着可能遇到的危险,就听见帐外人马走动的声响。贺君旭不耐的声音从外间传入:“将人裹严实了背出来!”
营帐外,贺君旭牵着马,对手下嘱咐道:“我出去一趟,劳你替我值夜。天亮前我还没回来,你们照常起程,我自会追上来。”
手下皱了皱眉,劝道:“将军,楚夫人自有兄长,何必你亲自去一趟?最近的镇子也要策马两三个时辰才能到,一来一回,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累够呛啊。”
贺君旭鄙夷地瞥了眼营帐,没有多谈。
手下也知道那楚颢是个绣花枕头,见贺君旭主意已决,只得道:“走夜路不是易事,将军一路小心。到了镇上且先休息少刻再起程,我们午炊时再汇合也不迟。”
“不,我还是尽快归队好,”贺君旭脸上出现郑重之色,“我们如今已经进入旱灾地带,这队伍运着粮草众多,我不在时,你们机警点。”
说话间,楚颢已经匆匆背着楚颐走出来,一见到贺君旭牵着马,眼睛立即亮了:“贺将军,你总算愿意送小颐到镇上看大夫了?”
贺君旭脸色很臭,那股阴鸷凌厉的气场令楚颢不敢再多言,喏喏地将楚颐交给他。
贺君旭将软绵绵的人背到身上,又披上一顶兽皮披风将楚颐盖着,用披风的系带将楚颐的手绑在自己胸前固定住,右手抓着身后背着的人,左手抓鞍单手翻上马背,一骑绝尘。
秋冬之际的夜风如最锋锐的苗刀,将人的脸割得生痛,也将马灯的烛焰割熄。没有了火光,原野便被无边无际的漆黑吞噬。
唯有经历过绝黑的人,才会知道黑并非任何一种颜色,而是一切颜色的坟墓。
幸而对贺君旭来说,夜袭行军的经历并不算少,大漠的沙尘暴也同样使人眼如目盲,于是他和他的马都懂得如何摸黑赶路。贺君旭一手扯着缰绳,另一手抓着满满一把碎石,他一边策马快奔,一边手指微动。
叮叮,叮叮,一颗颗小石子被陆续弹到远方的路上,发出长短不一的响声。障碍物在近,则声快而急;障碍物在远,则声缓而微;石子碰到树木,声沉而实;碰到山丘巨石,声清而脆。
夹杂在呼啸风声的石子回声,护送贺君旭和楚颐去往目的地。
楚颐颠簸昏沉之际,只觉自己伏在一处暖和的火炉上,他正出于外热内寒的发冷之际,不由得箍紧了身上的热源,甚至用脸颊舒服地蹭了蹭。
贺君旭脸色更冷,拉紧缰绳驱马跑得更快些。
等楚颐因窒息而苏醒,天已经亮了。他躺在简陋茅屋的软塌上,后颈垫着汤婆子,背上出了一身汗。而贺君旭站在床边,一手拿着药,另一手捏着楚颐的鼻子。
贺君旭见他睁了眼,便放开捏他的手,转而开口命令:“张嘴。”
楚颐眼珠微微转了转,乖顺地将含住贺君旭递来的勺子,将又涩又苦的药汤吞下。
喂完药,贺君旭从怀里拿出几锭银子塞入楚颐被窝里的手心,道:“我走了,你病好了就回京吧。”
那几锭银子在楚颐手心还带着温热,楚颐听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嘴角带着恶意地弯了弯:“你不怕我是调虎离山?”
贺君旭一夜未眠,脸上却不见倦色,眼睛依旧如鹰隼锐利:“我为什么要怕?”
坦白说,楚颐要跟着自己的赈灾队伍,贺君旭从一开始就疑心他不怀好意。昨夜楚颐发起高热,要他连夜找大夫医治时,他当然想过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居心不良的陷阱。
楚颐也显然不信:“别告诉我你到今日还毫不设防。”
“我知道你或许是算计我,也或许只是单纯生病。”贺君旭直言不讳,“是与不是又如何?勇义之师,其兵不衰。我就是要让这赈灾队伍的人知道,我是去救命的,亦不会为了救命而放任我队伍里的任何一人丢命。”
他深深看了楚颐一眼:“何况,如果这真是算计,怕的也不该是我。你兄长用你的命来算计我,该怕的是你;你用你的命来算计我,该怕的是你的主子景通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不息以命来换取利益的疯子,怎会有忠诚可言?”
闻言,楚颐凤眼微弯,加深了嘴角的笑,这使病榻容貌妖冶的象蛇更像一个诱人堕落的艳鬼,他阴阳怪气地道:“贺君旭,贺将军,我怎会算计你呢?我若存心害你,怎会为你推荐丁磊这样的得力助手?”
说话间,外头忽然“轰”的一声,楚颐眼神一变,强撑起身望向窗外。
是信号弹。
赈灾队伍出事了。
楚颐立即看向身旁的男人,贺君旭这回却连一个愤怒或憎恶的眼神都不再给他,径直冲出屋外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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