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岑聿的语气轻飘飘的,声音也因为过度嘶吼而变得喑哑,可就是这轻轻巧巧,甚至有些断续含混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拳,砸在了陆臻胸口,砸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你……说什么?”好半天,陆臻才涩声接上了一句。
岑聿抿紧了唇,没回话,在终于亲口说出这句代表着了断的话语之后,他整个人都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决意与曾经的自己告别,与那些由他自己一个人虚构出来的美好和期待告别,与这个他曾奋不顾身追随过的,被他当成天神一样崇拜过的男人告别,那个为了得到陆臻一句赞扬,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蠢货,已经死在了那个漆黑的暴雨夜,死在了断崖绝壁之下,所有的赤忱和孤勇都随着那句冰冷的“无论流血还是牺牲都是他应尽的义务”而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了。
陆臻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望着那双和记忆中一般清冽澄澈,黑白分明,却又隐隐泛着一丝冷光,还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疏离的眸子,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强烈的恐慌,他突然觉得,岑聿离他好远,明明那张脸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可为什么会这么的,这么的远。
陆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把抱住了岑聿,像是要把他揉碎了融进自己骨血里一样,不顾岑聿激烈地挣扎,疯了一样在他湿透的发间和额角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陆臻不停地亲吻他,语声哽咽,支离破碎,每亲一下都要重复一遍。
岑聿身上绑着约束衣,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尽全力偏头躲避,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陆臻强行扭转了回来,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这些如雨点般落下的吻,岑聿足足等了五年,现在,他等到了,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相反的,这场景无比荒诞,可笑,令人生厌,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轻贱,但他却觉得,那样说是侮辱了草。
感觉到岑聿的挣扎逐渐微弱下去,陆臻还以为他是接受了,于是更加激动地抱着他,用曾经他最吝啬给予的温柔低沉的声音,安抚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岑聿被陆臻紧紧禁锢在怀里,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不,那不是平静,是麻木,一种空洞的,了无生气的麻木。
陆臻没有得到回应,不得不低头去看,就看见了这样一双眼睛,他的心脏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本就未曾消弭的恐惧突然之间暴涨,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直到这一刻,陆臻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绝望。
他好像真的把岑聿弄丢了,丢得彻彻底底,再也找不回来了。
“岑聿……岑聿……”陆臻颤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岑聿能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说一句话,哪怕是骂他也行,总好过这样形同陌生人。
而就在这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刻,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岑聿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骤然睁圆了,紧接着,浑身上下开始散架似的颤抖,他似乎想要挣扎着远离陆臻,将脖颈后仰至一个夸张的角度,惨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嘴巴张大到几乎撑裂嘴角的程度,喉咙里发出如同卡痰一样“嗬嗬嗬”的渗人的气血声。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骤变——他又开始了。
这次的毒瘾发作比上次反应还要激烈,岑聿彻底失去了理智,在窄小的约束衣里拼命踢蹬着双腿,抽筋一样在床上挣扎翻滚着,脸上的表情扭曲凶残到仿佛要把周围所有人和他自己一起撕碎。
他身上的束缚带先前被祁言取下来了,此刻他就像一只失了控的疯牛,不顾一切地拿自己的头去撞一切能撞的东西,墙壁,床栏,床头矮柜,砰砰砰的闷响声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哀嚎,穿透厚重的病房大门,响彻整条医院走廊。
陆臻整个人都压在了岑聿身上,但他在绝境之中爆发出的力气实在太过可怕,眼看着陆臻压不住他,祁言也上来帮忙,两人靠得很近,陆臻头上的汗都滴到了祁言手背上。
“啊啊啊啊——杀了我,难受啊啊啊啊——救救我啊啊啊啊,杀了我吧!”岑聿语无伦次地嘶嚎着,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有些甚至流进了嘴里。
望着岑聿这般惨状,祁言感觉心都在滴血,同时,又有一簇愤怒的火苗在心底越烧越旺,他怒火的来源倒不是别的,而是陆臻,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陆臻舍得对岑聿这样残忍,先前,戒毒所打来电话,说要带岑聿走,陆臻拒绝了他们,说他想自己先试一试,祁言不明白陆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拒绝专业人士的帮助,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岑聿像个服刑人员一样,每天在强戒所里被呼来喝去?或许,是怕他一个人在里面承受不住打击会崩溃,所以不放心他,想要亲自看着?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陆臻想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愿让他离开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是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是愚蠢,懦弱又自私的。
岑聿的哭嚎已经变了调,变成了崩溃的尖叫,他已经没有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身体快要到承受极限的一边痉挛,一边抽搐,好像随时都会猝死。
祁言快要把自己的牙根咬出血来,终于再也压不住心里那团火焰,扭头对陆臻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看不到他很难受吗!你这样折磨他有什么意义?你已经折磨了他整整四年了,难道非得他死了你才开心吗?!”
祁言盛怒之下什么也没多想,就这么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全给倒了出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到陆臻的身形猛地一僵,接着像是被利箭刺中了心脏,踉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一名医护人员赶忙上前,接替了陆臻的位置。
“我……我……”陆臻整个人都在发抖,祁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诛他的心,像是把他浑身衣服都扒了下来,生生剖开被温情粉饰的外壳,揭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将一切他曾给予岑聿的伤害暴露无遗。
岑聿还在嚎叫,但他的呼吸已经明显不顺畅了,一口气吊上去,翻着白眼半天缓不过来,腹部崩裂的伤口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脸色鬼一样苍白。
良久之后,陆臻叫了一声军医的名字,军医预感到什么,表情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陆臻深吸了一口气,再艰涩地吐出:“把东西拿来吧。”
岑聿瘫在床上,东西打进去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迷离之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惨白的天花板,眼里却没有半点焦距,脸上的泪和汗糊成了一团还来不及收拾,看起来狼狈而荒唐,和那些真正的瘾君子没有半点区别。
两名医护一左一右站在床边,替他脱下厚实的约束衣,好让他能舒服一点,他便如同一具木偶似的,任人翻来覆去地摆弄,给他重新处理包扎腹部和腿上的伤口时,他也全无反应,好像那东西在带来虚幻的享受的同时,也带走了痛觉。
军医在一旁劝导陆臻:“还是把他送戒毒所吧,让专业的人来照顾他,这样硬抗下去,他吃不消,你也吃不消。”
陆臻没有说话,握着岑聿的手,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眼眶。
军医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病房内一时安静,过了一会,病床上的岑聿突然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声音虽微弱,但在静默的空间里便显得尤为清晰了。
众人转头去看,就看见原本早该筋疲力尽,一动不动躺着的岑聿,竟然挣扎着从病床上撑起了半个身子,他的双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唇角的肌肉像是无法自控般地上扬,仿佛正沉浸在什么极度快乐的事情里。
他睁着失焦的双眸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后恍恍惚惚地锁定在了陆臻身上,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点光亮,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哆哆嗦嗦地爬了过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他开始了。
他开始散冰了。
陆臻攥紧了拳头,让所有人都出去。
医护人员们鱼贯而出,祁言推着韩尧走在最后面,出了病房时,透过门缝,看见岑聿的脸已经完全埋进了陆臻胯间,正在用鼻尖不停地蹭着。
陆臻不过抚摸了一下他的发顶,他便迫不及待地解下了陆臻的腰带,然而,当他的唇缓缓贴上对方的硬挺,相距不过寸许时,忽然又停了下来,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双唇剧烈地抖动着,受到刺激一般猛地将陆臻推开,再自我保护地蜷缩起身子,拼命朝床的最里面爬去。
陆臻迟钝了一秒,旋即跟了上去,不顾他的挣扎,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深深吻上了他的唇。
房门关上,掩盖了一切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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