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后,所有人踏上了回程的直升机,临走前,祁言代表川区特种大队对营区的排长及战士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直升机再一次从重重雪山飞过,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谈天,回顾着这次任务里各种惊险的瞬间,互相打趣,调侃,一切看起来和来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仅仅过了半小时,这个话题就聊到了尽头,机舱内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身姿笔挺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周围逐渐开始弥漫上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氛。
祁言和韩尧故意没有像来时那样为了避嫌而分坐两边,而是看似随意地坐在了一块,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
直升机原本空间就小,其他人也是同样挤在一起坐的,他俩的距离其实并不突兀,可配上静默的氛围和队员们时不时向他们投来的或探究,或欲言又止的目光,一切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就连和韩尧关系最好的于峰,这回都坐得离他远远的,还把头转向窗外,从昨天到现在,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祁言面上一派冷静,目光始终淡然地平视前方,状态看似和平日并无半点区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心早已浸透冷汗,厚实的防寒服下,挺拔的背脊之上,覆了满满一层薄汗。
祁言当了三年特种兵,心理素质绝对过关,可那也仅限于除韩尧以外的人或事,一旦某件事涉及到韩尧,他立刻会变得敏感又脆弱,正如此刻,纵使昨晚他们对于关系暴露一事的态度已经达成共识,双方的信念都坚如磐石,可当真要直面来自他人的目光时,祁言心里仍是免不了发虚。
他的担忧并非为了自己,而是韩尧,他深知韩尧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穿上的这身特战服,也明白战友之间的关系是否融洽直接决定了一个普通士兵在部队里的生存状态,他不敢想象,若是韩尧因为自己,因为性取向,性癖好的问题,而被其他人孤立,鄙视,那么他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多么难熬。
祁言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越想越觉得愧疚,甚至不敢转动眼珠去看一眼韩尧的表情,他到底还是太年轻,即便早早戴上了那两片军衔,也远没有陆臻沉得住气。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背上传来一阵压力,低头看去,却是韩尧将手覆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紧了。
祁言浑身一震,下意识便想将手抽回,却不想韩尧使得力气巨大,他越是挣动,那手便越是如铁钳般牢牢箍着他。
祁言慌张地望向韩尧,韩尧也在看他,眼神里除了不容反抗的霸道之外,还透着一股坚定的决断,祁言心脏砰砰直跳,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见韩尧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面朝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牵着祁言的手没放开。
“昨天,是我加入川区特种大队之后,第一回出任务,非常感谢大家的关照。”
十三名队员面面相觑,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整懵了,蹬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韩尧并未在意,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次的任务,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有很多方面考虑不到位,”他将身体转向彭强,落落大方地微笑致意,“尤其要感谢强哥,在我冲动的时候一直反复地提醒我,给了我很大帮助。”说完单独朝彭强鞠了一躬。
直起身子后,韩尧面容变得有些严肃,眼神无比认真:“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给我做个见证。”
“我和副队,我想昨天晚上,大家也都听见了,我们确实很早就在一起了,实在不好意思,瞒了大家这么久……”
中午,直升飞机降落在基地的停机坪上,舱门开启后,队员们有序下机,从昨晚蔓延至刚才的那股古怪的气氛不见了,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
他们如以往一样,下机后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朝着食堂的方向走过去,韩尧也在里面,彭强和郑屹一边一个搂着他,哥仨好的样子快步走在前头。
彭强与韩尧凑得极尽,嘴巴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韩尧反手锤了他一拳,警告他把嘴闭严实了,彭强哈哈大笑,一个劲地骂他是个小王八蛋,藏头露尾,不把他们当兄弟。
祁言的脸皮直到现在都是麻的,颤抖的手指间还残留着韩尧掌心的余温,感动与激动糅杂在一块,叫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胀发热,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路都好像走不利索。
方才韩尧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方承认了他们的关系之后,预想之中的鄙夷和冷眼并未到来,起初,大家确实大为震惊,现场一片尴尬到了极点的安静,但很快的,就有一名队员率先打破沉默,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没……没关系,我们……都不在乎的。”
然后,更多附和的声音陆续从人群里传出,语气并不是敷衍或碍于面子的奉承,而是发自真心的理解和包容。
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加入特战连一年以上的老兵了,多多少少都经历过生死考验,看过世事无常,“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个道理,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对于这种称得上惊世骇俗的关系,他们也许不能认同,但一定是尊重的,他们明白这是个人的选择,是个人的权利,它既没有妨碍到别人,也没有影响到任务,相反的,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能有这么一个人相伴,互相慰藉,互为寄托,反倒是一件幸运且浪漫的事。
他们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轻描淡写地用打趣的方式将这件事一笔带过,转而又调侃起了韩尧和祁言,说他俩现在和于峰一样了,是他们的阶级敌人。
韩尧笑骂着让他们别胡说八道,同时将祁言的手握得更紧,直到祁言干咳一声,把脸转向窗外,起哄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唯有岑聿和于峰表情复杂,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任务结束,大家照例会有一天休假,下午的时候,岑聿被陆臻叫去了办公室,大约是要问一些任务细节,半小时后,韩尧也被叫了过去,然后是祁言。
祁言预感到什么,慌忙赶到陆臻办公室,韩尧刚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祁言,微顿过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充满自信的笑。
祁言紧抿着嘴唇,神情凝重,眉宇间的担忧呼之欲出。
韩尧伸手在他头顶轻抚,意思是让他别紧张,祁言抓住韩尧的手,握得很紧,四目相对间尽是无需言语便可传达的感动。
韩尧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道:“去吧。”
陆臻一般不发火,一旦动怒就是震怒。
祁言进入办公室后,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陆臻面色不善地坐在办公桌后,两手抱胸,肩章上的两杠一星在灯下闪着冰冷的光。
桌上的搪瓷茶杯里还有半杯残茶,底下的杯垫湿了一块。
看见那点湿痕,祁言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脑袋里已经有陆臻砸杯子的画面了……
“你们俩是不是疯了!”果然,陆臻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手顺势拍在桌子上,震得半杯茶水晃来荡去,“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注意分寸,不要惹事,啊?我说过没有!”
祁言缩了缩脖子,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