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墨干了,奴才再给您研点吧?”小栗子望向提笔端坐在御案前的穆黎,小声问着。
穆黎回过神,低头看向那本摊开的奏折,宣纸被手中朱笔的红墨浸湿,晕开的墨迹像是水面上的涟漪。
这是绀北巡抚递上来的折子,里面呈述的是即将召开的武举科考的流程与考生明细。武举考试废除多年,如今重开,是当前一等一的大事。穆黎紧了紧手中的笔,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走神的。
他将笔放至笔格上,看着小栗子垂眉研墨,恍惚间想起了碧浓乔装成太监模样溜进御书房找他时的情形。他颇为烦闷地捏了捏鼻梁,一抬手止住了小栗子:“先歇着吧,朕累了,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位于御书房的南边,走过去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小栗子猫着腰跟在穆黎后面,愣是眼睁睁看着穆黎兜了一个大圈,绕到了云华宫附近。他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多问,见穆黎驻足,便乖乖候在一边。
穆黎一言不发地仰着头,视线越过云华宫那红色的高墙,投向夕阳下的阁楼处。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帷幔飘在温暖的风中,与檐角所挂的铜铃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时值盛夏,白昼绵长,虽已过酉时,太阳却还挂在天上迟迟没有落山。夏季的夕照不比冬日里的温和,触目的光晃得穆黎忽觉眼角发痛,他忙抬起手,掩住双目。
“皇上?”
穆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从前那人在时,他若忙起来,半月未见也不觉有异;就哪怕是见了,也不过是听那人在一旁插科打诨,说些没头没脑的市井之言。可如今人真的彻底走了,反而总会想起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琐碎小事。
穆黎深吸了口气,将手放下,淡淡吩咐道:“走吧。”
夕阳将主仆二人的影子拉得分外之长,小栗子看着地面那两道长影,忽然抬眼,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可是想云嫔娘娘了?”
穆黎摇了摇头,只道:“日后去御花园,还是走旁的路吧。”
“什么?皇兄当真要去绀北监考?”穆晚襟一脸不可思议地拍案站起身。
穆黎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将白子放至棋盘,“不是去监考,只是想去看看选拔是否公正,不愿埋没了人才。”
“不行!”穆晚襟坐到穆黎身边,央求似地抱住穆黎的胳膊晃了晃,“绀北地处偏远,皇兄千里迢迢过去,若是这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当如何是好?”
“微服私行,以低调为主,又怎会有危险?”
“皇兄你真是在胡闹!”穆晚襟鼓着腮帮,“若真是挂心武举科考,直接派几个信得过的朝臣前去监考便成,哪里用得着亲自微服?这种事襟儿可不答应!”
穆黎朝小栗子招了招手,示意将残棋收走。穆晚襟见穆黎不理他,只好退让道:“襟儿知道皇兄近来心有郁结,绀北是个好地方,出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他这样通情达理,倒让穆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穆晚襟将下巴枕在穆黎肩头,轻轻叹息了一声:“皇兄既是去意已决,不若带着襟儿一道,由襟儿为你保驾护航,如何?”
穆黎无奈地点了点穆晚襟的鼻尖,“朕看是你想出去玩了吧?”
穆晚襟抓住穆黎的手指,狡黠地笑着,“皇兄就带臣弟一起嘛,臣弟也想去绀北瞧上一瞧!听闻绀北夏季要比中原地区凉爽许多,如今七月苦夏,皇兄怎可抛下襟儿独自避暑?”
“这可不行,”穆黎垂眼看着穆晚襟,淡淡笑道,“朕还指望着襟儿在京中监国呢。”
“哎呀皇兄!——”
穆晚襟咕哝哝地撒起娇,穆黎拗不过他,只好允下:“既是如此,那便一道去吧。”
夜色下,九王府内灯火通明。穆茗风正坐在院内的一角,他的怀中抱着面琵琶,身前那张鱼戏莲叶桌上散着几副牌九与骰子,一旁坐着的小莲正合着他所弹的琵琶低声唱着江南的小曲:
“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