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四月清明将至,初云寺将举办一年一度的礼佛大会。初云寺坐落于离京四十里地的初云山,每年都会在清明节前后举办这样的盛会以宣扬佛法。天朝崇佛已久,历年的礼佛大会都能聚集众多的善男信女前往。而今年的礼佛会又与以往不同,除了召请了比历届都要多的高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据说今年连当今圣上都会前往。百姓对这位新君充满了好奇,不少临近州县的百姓都纷纷赶来初云山下凑热闹,一时间让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是人头攒动。
礼佛大会召开前一天,穆黎便已提前抵达了初云寺。这初云寺位于山巅之上,由太宗皇帝亲自拨款所建,红墙青瓦,松老云深,大大小小的禅庙院落足足几万顷,颇为宏伟。内院里禅院雅致僻静,山风吹过,隐隐传来些诵经声,带着松林的声浪,禅意盎然。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穆晚襟摇着折扇吟吟笑道,“皇兄,这偌大的初云寺竟然没有植一株桃花,你说奇怪不奇怪?”
穆黎轻笑一声,低声道:“许是嫌春桃轻佻了罢。”
“臣弟竟不知这花儿还有轻佻端庄一说?”穆晚襟将折扇合拢,歪头望向穆黎,随口问道:“不知什么花儿在皇兄心中是端正庄肃的?”
穆黎缓缓走到太后身旁坐下,“「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端正庄肃自要数梅花了。”
“不过,”他抬眼看了看太后,“提到梅花,听闻前朝曾有位姓梅的将军,不知母后可有听说?”
原本闭目眼神的宣太后抖了抖眼皮,穆黎紧接着又道:“啊……近些日子,儿臣还听见首童谣,想说来与母后听听。”
穆晚襟心觉不妙,收起折扇直直地盯着穆黎,“皇兄!”他出声提醒,但穆黎并未理睬,垂着眼皮看向桌面上空空如也的茶杯,径自说道:“堂前李,门外落,乘风入堂内,何故坐堂中。”
宣太后皱了皱秀丽的眉,淡淡开口:“不过是黄口小儿的几句童谣,黎儿倒是记到心里去了。至于那个什么梅姓将军,哀家从不知晓先帝手下竟然有这么个人。”
“是吗?”穆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母后您不会在诓骗儿臣吧?”
一旁的穆晚襟忙走上来,替坐着的两人斟茶,“这无缘无故的,母后怎么会骗皇兄呢?”
穆黎挡开了穆晚襟递上来的茶,望向宣太后的眼睛,“那日儿臣在门外听见了您与岑太妃的交谈。”
宣太后也看了过来,盯着穆黎的脸怔怔良久,“黎儿,你如今已贵为天子,有必要再去追问那些过往之事吗?”
“难道没有必要吗?”穆黎反问道。
宣太后垂下眼,唇边挂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母后不知那些谣言是因何而起,但你要记住,你的母妃……她是这世上最爱先帝的女子,你断不可因几句闲言碎语就污了她的名节。”
“至于那些了犹未了的前尘往事,既已被刻意抹去,便随它去罢。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嘴里轻声念着些晦涩的经文,穆黎定定看着她,见她终不再言语,只得无奈地转身走了。
屋内只剩下穆晚襟与宣太后两人,穆晚襟转身将门闩带上,随后望向端坐着的太后。
“母后。”他低声叫了一声,宣太后睁开眼,她的眉眼与穆晚襟如出一辙,不笑时带着隐隐的寒意。
“父皇临终前将儿臣召进寝殿时,意识模糊间曾多次叫过一个名字。”穆晚襟指尖摩挲着方才递给穆黎的那盏茶杯,杯中的茶汤还冒着热气,“依稀记得父皇喊他「远众」。”
宣太后安静地看着他,穆晚襟神色温柔地看着茶杯,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杯子而是心上人的手。
“皇兄从前只道自己是黎明时出生,”穆晚襟低声道,“却忘了黎字原义为「众」。”
“襟儿,”宣太没有回答,反而握住了穆晚襟端着茶杯的手,茶水在摇晃间溅了出来,打在她洁白的手背上,“你与母后说实话,你父皇驾崩那日,皇位究竟传给了谁?”
“事到如今再去追问这些还有必要吗?”穆晚襟重复着宣太后方才的那套说辞,宣太后一时失语,捏着穆晚襟手腕的手也渐渐松开,嗫嚅道:“你对黎儿……你对他……”
穆晚襟一边拿起帕子替宣太后细细擦去手背上的水迹,一边答道:“襟儿与皇兄原就是同气连枝,棠棣之切,自然是爱他的。”他抬起眼,眼中饱含着近乎天真的偏执,“我的就是他的,他也只能是我的,我们本该如此,不对吗,母后?”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宣太后抽出手,似是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拔高了声音,那声音尖细而古怪:“黎儿与你的身上都同样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你们可是亲兄弟!”
这样的声音从未从宣太后的口中吐出过,穆晚襟抬起头,他脸上收起了那副天真的神态,此刻尽是暴戾之气:“亲兄弟?这不是正好吗?”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兄——我们连骨血都是一样的。”他说到此处竟然勾起嘴角,眯着眼笑了起来,“我与皇兄,如文王初载,本就是天作之合。”
宣太后愣愣地看着穆晚襟,半晌后才苦笑一声,“诸果皆从因起,诸报皆由业生,不曾想你之心性竟像了为娘……”
她伸手摸了摸穆晚襟的头,目光却投向远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口中喃喃:“如今起了这等谣言,襟儿,你定要帮黎儿稳住局面。”
穆晚襟乖巧地点了点头,轻笑道:“母后莫要担心,襟儿自会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