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卡兰希尔最近有些烦恼。他是斗篷上挂满军功章的近战法师,完美继承了林雾精灵的骁勇善战和魔法能力,成了百年难遇的近法奇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以为他会干一辈子的法师。这种笃信却被一张终身合约打断了。
终身合约是给军团里不可或缺的人物的特殊待遇。只要签下这份合约,就能永久享用军队的一切待遇,可以说是靠山吃山的铁饭碗了。然而,卡兰希尔盯着“终身”二字看得出神,不禁想: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望得到头了吗?
能干好近战法师的家伙,注定是热爱冒险又热衷于钻研新事物的。卡兰希尔早就对这种顺风顺水的生活感到乏味了。在面对“签还是不签”的抉择时,他重新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精灵的寿命很长,难道,要在刚刚步入青年的时节,就安安稳稳地抱紧铁饭碗,放弃未来的可能性吗?他虽然有这种反思,却又想到,自己从学院毕业后就在军团生活。就算叛逆地拒绝铁饭碗,却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他可不是什么一头热就抛下一切的热血小青年,决定再思考一段时间。
便是在卡兰希尔迷茫的时候,风为他带来了一条消息,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风捎来的是一张写在树叶上的婚礼邀请函,来自他学院时期的同学梅洛。
盯着梅洛的名字许久,卡兰希尔微张着嘴——啊,他都要结婚了……和矮人?
关于梅洛的记忆慢慢复苏,卡兰希尔痛苦地揉揉额头。
当然,卡兰希尔有这反应和梅洛跟矮人还是半兽人结婚都不打紧。重要的是,这家伙是他在学院读书的时候最记恨的竞争对手。在学院的整整十年间,卡兰希尔曾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把第一的位置从梅洛手里抢过来。但最终,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代表仍然是梅洛,不是他。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那种屈辱和挫败的感觉就被唤醒了,渐渐入侵了卡兰希尔的头脑。
他把树叶请柬揉成了一团,丢进了马圈里。
不过半天,在卡兰希尔坐在灯下,为下一次作战做准备的时候,他的时空镜就亮了起来。卡兰希尔困惑有谁会在这时候找他,点亮了镜子,而后愣住。时空镜里浮现出一个银发的精灵,头发修剪得齐齐的,编得很干净,就像学院那时候一样。
“梅洛……?!”卡兰希尔诧异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银发的精灵宽慰地笑笑,“收到我的请柬都不回复。”
“你……!”能知道他已读不回,应该是对方在树叶请柬上施加了触摸就反馈的魔法。这类魔法复杂,通常只会施加在个别请柬上。显然那个魔法学院的优等生觉得有必要给卡兰希尔加一个。
“二十年不见还是这么变态。”卡兰希尔说。
“那叫缜密。”梅洛说,“你可别不来,我的朋友。不来的那个可是会连裤底都被老同学们八卦得精光的。”
“哈,”卡兰希尔对他的嫉妒心从来没放上台面,这时候也只能敷衍地维持表面的友好,“多虑了,给你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就怕你家美酒不够。”
梅洛也笑笑:“说真的,一定要来,朋友。玛莫也很想见见你。”
玛莫?卡兰希尔费劲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那个矮人新娘的名字……
这家伙的新娘为什么知道我,他怎么和她说我了……卡兰希尔不满地想着。
他满心抗拒,但满口答应:“我会来的。”
卡兰希尔答应得有多满口,去马粪里掏请柬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我这白痴……我干嘛答应他!!!在士兵们匪夷所思的目光里,他咬牙切齿地拎着被马啃了的树叶请柬,拧着眉头忍着恶臭,艰难地辨认着婚礼的地点。
婚礼当日,卡兰希尔刚下了残酷的战场,法师袍外还穿着轻甲,就直接提着礼物,踏过传送阵来到了布满了鲜花的林间空地。那一头红发如烈火般耀眼,轻甲熠熠闪光,身上则溅着少许血迹。一出现就引起了一小阵惊呼。
然而,别看他外表杀气腾腾,内心却纤细得很。尽管来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当他远远见到梅洛那张变化不大的脸时,这位近战法师还是感到心里酸酸的,细细品尝,仍能品到当年的不甘与嫉妒心。
他现在连巨魔都能轻松击败了,但还在害怕着学生时代击败他的对手。这可太逊了……
这是个坏主意,我就不该来……他想着,去礼物堆里放下了自己的赠礼,就想退回传送阵里一溜了之。却不幸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卡兰希尔!天哪这是卡兰希尔!”梅洛喊着他的名字,拨开人群朝他走过来。
“梅洛——新婚快乐!我刚来,还没踏出传送阵呢,就被你发现了,哈哈。”卡兰希尔干笑了两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熄灭了亮光的传送阵。
梅洛走到了他的面前,往他怀里塞了一小壶特酿。
“不够所有人分的,就偷偷留给你了,可别被发现。”他上下看看卡兰希尔那一身戎装,拍拍他的手肘,“谁让你说来还真来了呢,大法师。”
卡兰希尔:“??”
卡兰希尔以为梅洛的婚礼会和他本人一样精心准备,完美无缺。事实却大大超出了他的控制。精灵与矮人本就不对付,在这异族通婚的婚礼上,梅洛的精灵族父亲与矮人老丈人的关系也紧张到了极点。矮人们跃跃欲试地围观争执,而精灵们则对此毫不感兴趣,自顾自地坐在远处品酒饮风。形成了婚礼上一头气氛紧张,另一头岁月静好的奇特景象。
卡兰希尔自然也远远坐着。可怜的梅洛与他的新婚妻子忙着处理家事,全然顾不上来卡兰希尔这一桌打招呼,这让他感觉好多了。几杯特酿下肚,眼神飘飘然很是愉悦——
“钱尼尔竟然没有来参加婚礼,这可真奇怪,他不会错过这种场合的。”有精灵说。
卡兰希尔这一桌的精灵们聊着老同学。而卡兰希尔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又斟了一小杯酒。
“钱尼尔带着孩子根本出不了门。他现在可是八个孩子的父亲——母亲各不相同。”回答的是梅洛的表亲林瑟斯,拥有着和梅洛一样的漂亮银发。
“八个……?”
“啧啧,真是个浪子……”
精灵们纷纷摇头,很不赞同。
有精灵问钱尼尔是哪个。精灵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就是那个,说话酸溜溜,做什么都要作首诗的破诗人。对方想不起来。
他们又说,是那个,毕业那天喝得酩酊大醉,脱光了裤子与初代校长的木雕像进行了“灵肉结合”的那个,最后关键部位被扎到木刺被送去医疗法师那里急救,还气得校长差点取消他毕业资格的。对方还是想不起来。
卡兰希尔晃晃酒杯,闻闻酒香——嗯,好酒。将酒杯送到口边,准备享用。
林瑟斯说:“怎么会想不起钱尼尔呢。他是那个精灵的前男友啊,那个正坐在我旁边美滋滋喝我家特酿的精灵。”扭头看着卡兰希尔,“我说我怎么找不到这最后一瓶酒了,原来在你这儿!”
大家的目光聚了过来。卡兰希尔拿着酒杯的手停顿,下意识挡住了梅洛送他的小酒瓶。
“啊!”最初提问的精灵终于想了起来,“是那、个钱尼尔啊!我想起来了,他把和卡兰希尔的交往细节写成了诗歌到处传唱,还唱上了学院的诗歌大赛呢!”
“对对对,我有印象,连床上的细节都拿去做了素材呢……什么,风雨飘摇,雷电交加……”
“那时候可是震惊全学院……对于卡兰希尔的……奔放。”
卡兰希尔捏碎了酒杯。
“啊!那是我家的杯子!”林瑟斯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