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的海岸边,海风和海浪拍打着金色的沙滩,碎裂的黑红核心落在沙中,被潮水吞没,消失在漆黑而深邃的大海里。
魁梧的黑铠骑士没有解除武装,他的大剑插在面前的沙地中,如狼爪一般尖锐的两手交叠着放在剑柄上,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远方海天相交的天际线。
夜晚的波涛拍打着骑士的黑金战靴,但他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普鲁托·断罪者铠甲】的头盔非常生动,就像一匹栩栩如生的矫健的黑狼,头铠下巴和两鬓的形状如狼的鬃毛的一般,就像漆黑的火焰向外燃烧。头盔的顶部则是竖起如角一般的高翘警觉的狼耳,仿佛暗示着无论多么微小的动静都无法逃过猎手敏锐的双耳。
头盔上锐利的狼眼始终直视前方,代表着战士始终坚定而果敢,他的视线绝不会放过他的猎物。而头盔上的狼嘴微微张开,呈现呲牙咧嘴的表情,露出紧紧咬合的尖锐獠牙,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扑上前来的凶恶黑狼,向敌人警示着战士的好战与凶狠。
可头盔的表情是不会变的,它只是为了掩盖头盔下的人的情感而存在,只是为了让这位战士看起来永远都坚毅勇猛。难道名为阿列修斯的男人不也是这样吗,他冷硬的面孔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真实的情感……但即使是阿列修斯,有的时候也需要用上“第二副伪装”。
“……呼……一直穿着构想武装可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你并不需要由我来提醒。”
“……”
黑狼并没有回答斯隆的提问,他今天一整夜都没有在斯隆的面前解除过武装。斯隆坐在沙地上,和黑狼一起看着漆黑而广阔的大海,缓缓吐出一口烟。
今夜的黑狼就像冷血无情的猎手,就像是一头“黑狼”,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果决……但在斯隆眼里,那实在是太【果断】了,简直像是在用战斗来逃避思考一般。斯隆并不是会对守护者的战斗风格挑三拣四的【协助者】,但是他不觉得黑狼现在的状态十分健康。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也没有更多线索可以追查了。虽然疑似结合体的阿尼玛十分令人在意,但那也可能只是某个阿尼玛拥有制作分身的能力而已。总之我已经将那只阿尼玛的情况汇报给上层了……呵,接下来就是你常说的‘你们伯特利的事’了,就不劳你操心了。”
“……”
黑狼听完斯隆的话语,缓缓抽出那把断罪者之剑,这位魁梧的骑士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这么穿着沉重的铠甲缓缓离去,黑铁的战靴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如同深深刻在海岸边的伤痕。
“你和威廉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斯隆很努力地不想问出这个问题,这太敏感了,不是他这个外人应该插嘴的话题。但是今晚黑狼的状态让他十分担心,操纵构想武装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那毕竟是从阿尼玛身上得来的力量,也正因此,守护者的精神必须要足够坚韧才行。
“……吾主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
这一次,高大的骑士不再回答,漆黑的铠甲发出沉重的金属声,融入圣地亚哥的夜色中,消失在斯隆的视野里。
“唉……真是个死脑筋的男人。”
阿列修斯今夜早早就回到了家里,但当公寓的家门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打开时,里面却是一片漆黑,客厅的灯已经关上。
这个高大的寸头硬汉打开了灯,他的脸色很差,冷硬的面孔上写满了憔悴和疲惫,就像是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一般,过去即使是最残酷的战场,都没有让这位前反恐特警露出过这般疲态。
男人脱掉作战靴,穿着黑袜的大脚踩在家中的地毯上,一回到家,他的肚子就习惯性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也习惯性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餐桌,那里以往都有威廉特意为他准备的过点的晚餐,因为他总是深夜才回来,而且经常忘记吃晚饭。
但是今天没有,那里没有威廉热好的牛奶,也没有贴心的便条,更没有散发着香气的菜肴,只有一张干净到让人觉得冰冷的餐桌。厨房里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今天威廉没有吃晚饭。
“……威尔,你睡了吗?”
阿列修斯在威廉的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敲了敲威廉的房门,但门内只是传来一片死寂。
“……”
男人敲门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沉默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威廉今夜牢牢【锁上】的房门。阿列修斯满心疲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习惯裸睡的强壮男人今天衣服也没有脱,警裤和黑袜也都还穿在身上,就直接就躺倒在了床上,仿佛就连更衣的余力也没有了。几乎是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无边的困意就涌上他疲倦的身体,将他的意识拖入冰冷的黑暗中。
——“渴望回报他吗?脆弱的人之子。”
阿列修斯又一次梦见了那段【不能说】的回忆。在梦中,既像国王又像祭祀,既像老人又像少年,既像真人又像幻影——一位穿着如同中世纪国王一般的男人如此询问着他。
——“那便与他签下契约吧,如同圣子复活的奇迹,你将获得新生,以此【第二次的生命】去守护吧。”
名为阿列修斯·克劳斯的男人,当初是为了履行契约而来到圣地亚哥,来到威廉·艾伦的身边。为了在那片星空下,苍白的王子救赎了狼骑士的愚蠢,赐予了他的心脏再一次跳动的奇迹,从那时起,王子的身影便深深烙印在骑士的心中,如同耀眼又遥不可及的星辰,过去自己这样肮脏的野兽只能匍匐在地上仰望的那颗高天之星,来到了他的身边。
——“……吾主,这第二次的生命只会为了您而活。”
那一夜,黑狼的骑士如此在心中发誓,他会成为王子的剑与盾,用从王子那得到的这条生命守护王子的一切。他宣誓着纯粹的忠诚来到王子的身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不留余力的战斗着——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子的笑容让他为之心喜,王子的泪水让他为之心痛,王子凑近的脸庞让他的心怦怦直跳,就连自己习以为常的奉献都从单纯的义务变成了发自内心的享受……
或许是因为那个在深夜里等待着他归来的身影,或许是因为餐桌上总是为他的喜好而考虑的佳肴,或许是因为王子只在他面前露出的任性而敏感的那一面——如同白玫瑰的花语一般,狼骑士冰冷的心一点点因他的王子而融化。
骑士的忠诚从此不再纯粹,僭越的感情滴入心底,如同混入了杂质的红酒,那份感情是如此甜美,可对他的忠诚来说却如同毒药。狼骑士饮着名为“爱”的毒酒,装作迷醉地徘徊在忠诚与爱之间,他不敢做出选择,享受着驻足在岔路口的这份暧昧,并对此感到满足。
狼骑士的爱与忠诚不可能兼容,因为他的主人是一位记录者。
伯特利的大记录官亚伯拉罕曾经如此说道——“我们都是罪人,而活着,就是主给我们的惩罚。”记录者是注定铭记一切悲伤和苦痛的人,即使他人都已经忘却,即使世界都认为那份悲伤【不再存在】,记录者也不得不独自承担那份沉重的责任,去铭记不存在的悲伤与痛苦。
……阿列修斯从未期望过威廉的“觉醒”,如果他的王子一直都是“普通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为了守护他的王子而战斗,即使身边的朋友消失,王子也能继续高声歌唱,即使他有一天倒在了战场上,他的王子也会忘记他,欣然过上“崭新的生活”,就像是名为阿列修斯的骑士从未来到过王子身边一般。
阿列修斯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男人,这个硬汉知道身为一名【战士】意味着什么,而他在签下契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对此做好了觉悟——他的第二次生命将为了他的王子而活,为了他的王子而死。
这个男人不可能在床铺上安详地闭上双眼,他的结局,只会是在某个不知名的战场,连同他存在过的痕迹一起,如同风中的一缕残烟般消失,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就像是那一夜消失在他眼前的战友一般。
他是幸运的,他的结局被推迟,让他可以再多享受一些生的喜悦,但那份结局是不可避免的。阿列修斯不希望自己成为王子的牵绊,他不希望在那注定来到的结局中,他的王子会为他而哭泣——如果他可以了无牵挂的死去,而他的王子却必须独自记得他的一切,并带着这份悲伤度过余生,这样的命运在阿列修斯看来太过残酷了。
所以他的花与礼物上没有名字,所以他总是如一头野狼一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守护着他的主人。他非常确信这才是【忠诚】,可是如今他的忠诚已经不再坚定,他的心渴望着成为威廉的牵挂,渴望着自己死去的时候威廉能为自己哭泣,渴望着威廉能记住自己存在过的证明——因为这头野狼爱上了他的主人。
是要让忠诚为了爱而让步,还是要为了忠诚舍弃这份甜美的爱,阿列修斯无法做出选择。所以他觉得这样就好,因为他的主人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他的主人替他说出了答案,他只需要接受这一切,就像是骑士应该做的一样——可为什么,他的心会如此疲惫。
深夜,威廉躺在床上,他睡不着,即使他从天台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他也睡不着。之前阿列修斯来敲门的时候,他其实也醒着,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列修斯,尤其是在他任性地说了那番话之后。
——“我究竟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的话,明明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突然,这个房间里传来了沧桑但并不苍老的声音,威廉惊慌地坐起身来,却发现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位如同从塔罗牌中走出的男子正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