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久远,周正青在岁月长河中学会原谅父母,原谅自我。或许他并不需要成家立业,也不需要夫人,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聆听他过往的人,不论男女,不论对方是否图他的钱。
他从未碰过他的夫人,但他们后来却拥有一个小朋友,这是当年他夫人的父亲,他的岳父所强烈要求的。岳父将女儿嫁给他,条件是他们日后必须有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并且这个孩子将来拥有合法继承权。
夫人对自己父亲的要求感到十分为难,但他并未在意这项要求,选择陪着夫人做了试管,在第二年春,终于得到了一个中美混血的可爱女儿。
后来两人之间谈论的也就多了,有些事聊起来便也不再遮掩,他坦白说,我很后悔在年少强迫了他。
夫人问,您有真诚的向他道歉吗,有向他表达爱吗?
他点头说,我强迫他和我结婚,害死了他。
夫人沉默片刻说,或许他是甘愿的。
他垂头不语,双手却颤抖得不像话。
……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墓园远处显露出一个逐渐清晰的人影。
雨天放晴,警徽在彩虹下闪烁,陈朝看着墓碑,突然缓缓脱下了帽子,驻足片刻后,他突然说:“你错了,我有的。”
是在他们入狱前的那次交谈,他曾很隐晦的询问他,从警这么多年了,是否有过私心。
那时候陈朝只会说什么法不容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而现在,多年过去,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将枪抵在了喉管,仰头看着头顶发白的天花板,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无法再等待。
苟活于世何其艰难,岁月辗转,去年曾有匿名人向藤桥市的市公安局递了一封举报信,谴责了多年前某个小山村里发生的种种,其中包括村民们当年的恶劣行径,以及一位父亲莫须有的污名。
各种丑事一应败露,那比现实更为残忍,讲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如何在人性的丑恶中走向衰败。
最开始那一年,陈岚珍带着大儿子东躲西藏,换了数不尽的出租屋,她曾遭遇过村民们无休止的骚扰和恐吓,在半夜起来,看见厕所墙壁上满是威胁的血字,发现儿子的书包里被人偷偷放进老鼠药。
她收到一张丈夫的暧昧照片,深夜独自坐在床边流着眼泪,自此以后她下定决心要成为人上人,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儿子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于是,她带着儿子背井离乡,搬去了遥远的藤桥市。
事关珍珠案,后来应网民们的强烈要求,不得不公开了受害人的过往,这件事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网民们群情激愤,为珍珠案的母亲打抱不平,也有人对这位母亲进行人身攻击和怒骂……
再后来,陈朝在行政大楼外看见了一个莽撞的男孩,他根本不认识,但对方满脸怒气,冲上来狠狠给了他一拳,嘴里咆哮着:“他有什么错!是你们!是你!是你逼死了他!是你让他以为朋友是拯救他的希望……难道他母亲当年不无辜吗?难道他的家庭就该被人摧毁吗?我最厌恶你们嘴里正义那一套,不抓施暴者,却堂而皇之对着一个曾遭受过性暴力的无辜者下毒手!你是警察,你当年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查明真相!为什么……”
骂完他,对方又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他满脸是血站在大楼下久久挪不动脚。
如今,陈朝再想起那一幕陌生的怒骂,他再抬头看,看见夕阳下落霞红似火,他记得入狱前那个人的话,他说,祝你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那个时候他不会想到那些话的意义他不是好警察,更不会像那个人所说的那样长命百岁。
他这一生,败绩累累。
嘭——
那声音惊得林间的云雀上窜下跳,这位年轻的警官,在最轰轰烈烈的年纪选择了吞枪自尽,而年后一过,他马上就要晋升了。
临近国内春节,周正青带着家属回国,难得去了一趟藤桥市,他指着藤桥市新翻修的藤桥小学说,这是我哥曾经念过书的小学,又指着藤桥市第一高级中学说,这是我哥以前的中学。
他看到校外的路牌写着城西北路,又说,这里很久之前死过一只橘猫呢。
他走遍了他曾经走过的所有地方,唯独没有去他墓前看过一眼。
夜里,周正青睡在曾经的老别墅里,是一栋很老的房子了,因为是母亲和父亲的案发地,这些年一直空着,周围邻居能搬的也都搬走了,可他睡在屋里竟不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