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戚翻出了从小到大的奖状,加起来足足有二三十张,他看着小学时自己得过的三好学生奖状,嘴角一扯,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周正戚将东西一一摆在陈岚珍的办公桌上,一边说:“这是我的奖状,学生证,信用卡,手表……”
陈岚珍不在书房,他就对着面前的桌椅自言自语。
“母亲。”周正戚神情僵硬,精神莫名有些恍惚,他说:“我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哥哥……”
周正戚不确定周正青是否继续在他身上藏了监视器,他只能选择放弃家里的一切,没有带走家里任何东西,衣服裤子都是到商场现买现穿,身上仅剩的钱还来自于童年时藏在猪头罐罐里的零花钱。
他就这么带着不足两千块的散钱,坐上了去往北方的汽车。
周正戚在中途换乘换站,上车就交钱给车上的收费员,没有任何实名制的买票,杜绝了一切可能找到他的方式。
大巴车开过山路和平川,车里,周正戚从兜里掏出剩余的一千五百块,他举起钱放在车窗边,窗外阳光一落下,那些钱就显得金灿无比。
他想,原来一千五百块就可以买到自由,真划算。
……
周正戚没有在汽车终点站下车,而是在中途的一个小站点,因为他看见了大海,还有满街鲜花。
下车后,他直直朝海边跑去,大笑着张开手,衣摆在秋风里起舞,脸上再也没有雾霾。
岛春城。
一座沿海四线小城,秋天一到,大街小巷便开满凌霄花。
周正戚找了一家五十块钱的小旅馆歇脚,头一晚抱着旅馆硬邦邦的枕头睡得格外安稳,他梦见自己幼时坐在摇摇车上,陈岚珍一边推着他一边哄。
那时,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小脑袋,宠溺道:“戚戚宝贝,戚戚宝贝,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啊……”。
周正戚闭上眼睛,一觉天大亮。
第二天,他才出去找工作,岛春城的物价偏低,工资也不高,但周正戚依旧碰了一鼻子灰,他一个三无人员,要什么没有什么。
过了快两个月,周正戚依旧没有找到工作,根本没人愿意要他,去工地帮忙和水泥人家也嫌他没力气还笨手笨脚。
周正戚颓废不已,好长一段时间没地住,抱着一堆杂物躲在城中村废弃的垃圾屋睡觉,每天吃两个馒头,早上一个晚上一个,饿得脸颊都凹陷不少。
晚上回来的路中,周正戚看见大街上的电线杆子上贴着招聘信息,城里鞋匠铺的老师傅正在招学徒,工资不高,但要求能吃苦肯学习。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戚麻溜地跑去应聘,但鞋匠铺的老师傅脾气很大,两条眉毛一横,瞪着他那样子活像要吃人,周正戚被看得一哆嗦,心想,这工作肯定又黄了。
老师傅看他一身灰不溜秋,鞋底都开胶了,脸上也是干巴巴的,说是刚被放出来的劳改人员也不过分,问道:“逃荒来的?”
周正戚摇头,诚恳地说:“走路来的。”他还说了自己是如何从垃圾屋步行十几公里走到这里来的。
意外的是老师傅收留了他,并逐渐开始教他开始基本的洗鞋擦鞋。
老师傅拿着板鞋,用最传统的手法修修理理,说:“人生就像打鞋钉,打不好,伤手咯。”
周正戚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师傅专心修鞋,目不斜视,“不回去?”
“回哪?”
“回家咯。”
周正戚抿着唇,好半晌,“没有家。”
“离家出走的吧?”老师傅瞟了他一眼,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过往,“家里人不担心你?”
“……嗯,不担心。”
老师傅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周正戚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他认真想了一番,郑重道:“不想让我母亲伤心。”
他没在开玩笑,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不想有一天让陈岚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在乱伦,也不想让陈岚珍知道弟弟的真实面目,除了他,这个家里任何人都可以很幸福。
一旦所有事情败露,受伤最重的,一定是母亲。
老师傅哼了一声,“可你不见了,她才会伤心呢。”
“不会。”周正戚顿了顿,“她还有另一个很懂事的儿子。”
老师傅不说话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提过这个话题。
周正戚赚了工钱就开始租房子,他夜里蜷在自己租的小破屋,吃着干瘪的馒头和榨菜,如果这时能再奢侈地吃一碗酒酿丸子,别提有多幸福。
但他睡着冰凉咯人的床板总能想到儿时的往事,记忆一波接一波,十分诡异。
他时而想到那个恶魔弟弟,想到一些可怕的姿势,令人窒息。
周正青与周正戚不同,弟弟是早产儿,出生时不像哥哥被陈岚珍抱在怀里亲,连落地的哭声都比周正戚小很多,最后在保温箱住了好几个月才得以延续脆弱的生命。
幼年的周正青在父母的爱里长大,陈岚珍对他有种近乎病态的溺爱。
当弟弟抢了别的小孩子手里的风车,陈岚珍会抱着他哄,然后说,青青宝贝真乖,都会玩风车了!她从不指责抢人家东西的行为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