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侑雪停了停,他身后有许多人闹哄哄地跑过去,他走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四周只有虚拟出的树叶和野花。
“我想看你,看得清楚些。”
如果能打破这块屏幕。
屏幕阻挡了停止不了的眼泪,阻挡了从喉咙深处流出的呜咽,能够淹没掉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次元传来的诉说喜爱的声音。
杂乱无章的文字、洪流中裹挟的照片、零碎的视频,无序的数字将最深处的向往与追求复刻成另一个寄存于虚无的灵魂。眼前的明明并不是镜子,映出来的不是拥有的而是缺失的部分,互相弥补不可分割,没人比自己更清楚那是天生分离的半身,任何感觉都不需要解释。
另一个现实,另一种未来。本该从未相遇的两个人在某一种可能性和分支上相遇,擦肩而过或是一见钟情,这种故事从根本上来说就没有可信度。
唐锦没能改变很多东西,有时还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就连身边的亲人也是,他觉得重要的东西都如同沙中卧冰,拼尽全力也挽救不了。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他擅长做很多也搞砸了很多,很多人很多事他都错过了最后一刻,却还奢望痛苦能够像烟雾一样随着时间消失。
抛开所有的沉迷、所有的上瘾,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欲望都抛之脑后,剩下的只有一个解读。
全世界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对方一样理解自己。
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凑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楚虚拟出来的剑修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
额头碰到微热的屏幕。
和体温不同的热度让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犯傻的事。他抵着屏幕,就像所有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区别的人一样,试图在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一架时光机,找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期待着穿过屏幕感受到对方的触感。
真丢脸。
他想退开结束这种傻瓜般的状态,然而游戏中没有温度的盛夏似乎化作了无数闪闪的光的碎片,围绕着剑修轻盈地上下漂浮着,主城茂盛的草木像极了晓镇附近他们练过剑的群山。
沈侑雪凝视着他,伸出手,将手掌贴上光幕。
似乎能通过这种方式触碰他的头发。
唐锦迟疑了很久,靠着屏幕,手指慢慢摸索上去,就好像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只能依靠触觉去判断救命稻草到底在何处,他的指尖慢慢贴上了剑修的,然后停下来一动不动。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猛地拉开距离站起身,很小声地,仿佛是过去开会时负责通知结果般,告诉剑修,自己曾经对天发誓,许下了怎样的诺言。
他会死在这里。
所以没必要白费力气了。
“你要去哪里?”沈侑雪望着他。
唐锦想了许久,略一迟疑,勉强地……似乎连自己也不是很相信地说:“回家。”
剑修沉默了一瞬,一动不动,几乎像是游戏卡住了。
直到又一波回城的玩家吵吵闹闹地从他身边经过,他才垂眸,轻声开口。
“你教我动心,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唐锦怔了怔,“我不想……我也不想这样……真的,如果可以我宁愿别的什么也不管,往后都和你一起生活……一起去云游,你教我剑术,教我各种各样的事……可是不行……”
他忽地住了口,慢慢地后退了两步。
炽热的堵塞感涌向鼻腔,这句话几乎像是硬生生用针筒从喉咙里抽出来,然后一点点从针尖落下,语无伦次地、强迫自己和沈侑雪对视。
“你以前是无情道对不对?所以你大概不知道……动心的人,不一定都能一起走到最后。人和人没有唯一,一直如此。你给了我那么多,现在只是在及时止损。”
人会说谎,会夸张。会把初遇当做久别重逢,会把小小的挫折也看作飞来横祸。我们彼此还不算完全了解,谁也没有踏足谁的过去,所谓的动心或许比喜欢还浅薄,硬要说爱意反而更像是在撒谎。
谢幕后就该说实话了。
可以是师徒,可以是道侣,但唯独不可能永远成为对方唯一的存在,具有相似性的灵魂才更清醒地意识到彼此的处境。扪心自问如果对方不过是见色起意,鱼水之欢后随时都可能始乱终弃?如果自己不过是对方大道上的一次劫难,无可奈何才接受的一夜春风?
剑修能够为了师门和道义苦修千年不得善果,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在弟弟墓碑前许下的诺言。即便实话像刀刃挟持心脏,两人怀抱着同样的烦恼,终究会有开诚布公的一天。胃部绞痛不已,唐锦几乎克制不住冲动,每说一句话手指都在轻微地痉挛。
如果面临不得不选择的境地他们几乎都不会让对方成为那个剩下的唯一。人可以一直动心,一直喜欢乃至一直深爱,但很少有人能永远有机会一直只选择对方,毕竟人是靠现实而不是只靠深爱活下去的动物。只不过现在先面临选择题的是他而已,所以或许这还算是幸运。因为这一次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也再也没有将来。
凌乱的大喘气代替了语言,唐锦说不下去了。
和回来时恍惚的心情相反,他觉得自己像一条一条鱼,鱼腹剖开连内膜也洗干净,只剩下无法遮掩的内里骨肉。客厅里依旧一片暗色,他心里忽然空空荡荡,在乱七八糟地说完了一切后迫切地想要逃走。
他挪开碍事的靠垫,借着落地窗外的微光找到了出去的方向。
“涅盘的时候……”
身后的笔记本风扇依旧在兢兢业业散热。
沈侑雪的声音经过音响传出来有种失真的沙哑。
“……好疼……”
唐锦不管不顾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他僵硬在原地不能动弹,脑袋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场面呼啸而过,滚热的液体终于从眼眶里滴落在嘴唇上。
他呆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再也迈不出一步,慢慢握紧了拳头,“床上的话你也当真。”
沈侑雪的声音很低,似乎仍旧在背后一直看着他。
“可你真的停了。”
只是因为那一句疼就让他把所有的思量都忘在脑后。他试着克制试着装作毫不在意,试着用最卑劣的恶意去注释自己所有的行动,可抛开所有的后顾之忧他能得到的答案简单得不需要再确认第二次。
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