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走过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面容如同枯枝树皮,步伐缓慢。神算子无意识向那方向转头,似是隔着蒙眼纱带看着那老人一点点走远,手端着茶杯,状若一枝颓败的柳条。
剑修看着他。
“你师弟为表诚心,在来天衍宗之前就生生将本命法宝上的神魂烙印抹除。判官笔能改写命格,逆转气运,多年下来自有因果,他抹去神魂印记,灵器自然也不会再为他承担这份业数,你师弟已然气运尽失,近乎废人。”
神算子静默许久,眸中碎光颤动得厉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扶着眼前轻纱,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却仍然阻止不了浮现出已经过去多年,渐渐有些淡忘的师兄面影。
那面容不是花白枯槁,而是风华正茂,眼角一粒朱红泪痣。那人也从来不曾驼背,总是站得笔直。这绝世难寻的乌鞘横刀,还是那人在自己离开蓬莱洲时,交付到手上的。
还有师弟……
与自己偷偷潜进云水涧,一同祸害老祖爱护无比的灵池,捞了鱼烤着吃,最爱行侠仗义又雕琢了这支短笛赠与自己的师弟……变成了废人。
他本是天煞孤星,出生时就被放进木盆中顺流而下,身上只一卷白绸写着上天批命,他身边人皆不长久,若非被蓬莱捡走,恐怕早就变成了孤魂野鬼,哪里会在富贵乡中养大。
神算子唇边分明带笑,说话声却有些悲切。
“自天罚之后,我只残存这一缕元神,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不知道多少年才重新有了神智。一睁眼便发现身不由己,像是被人练成傀儡般日日奔走在此处。许久之后才勉强能随心而动,只不过仍旧时不时就被迫去做些别的事。”
剑修避让开伙计,伙计将又两盘热气腾腾的糕点摆在桌上。
“此处究竟是何处。”
神算沉吟许久:“当初言假成真,真便成假。我飞不出这天,只能靠你那飘渺无依的三界之外的姻缘藏身。在这里时我也曾为为自己算过,真假难辨相逢处,便是我元神所在。”
剑修忽地攥紧了五指,语气颇为笃定:“此处是心境。”
“是。”神算有些倦意,“若你的姻缘当真能成,不枉我当年点化一场。你既然已经飞升,与道侣天地结契时必然会有祥瑞恩赐,看来便是你与道侣心意相通之时,我的魂魄便能从这真真假假的幻境中出去了。”
沈侑雪眉头锁得更紧:“可,我未曾飞升。”
神算子懵了一瞬:“你没飞升?”
他语气颇为不可思议,“那你修这几千年修到哪里去了?而且你分明身上就沾染了天道气息,若不是被飞升雷劫锤炼过羽化成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气息。你别诓我。”
剑修望着他:“自那以来再也没有修士飞升过。我试了当年所有的补天之道。”
神算动作骤止:“……什么。”
“用三千剑魂去换当年补天之人。”剑修道,“换他们的残魂重入轮回。”
那冰棱棱的目光一激,神算子便知道眼前之人似乎于当年那个太上忘情、一切皆空的沈道长有所不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让他有些诧异,一想到要走遍三千大道,炼出三千剑魂去合道换人……他只觉得眼前的剑修有些陌生。
难怪剑修身上有天道气息。
这种修法,到最后不就等同于蚕食了天道本身。可如此这般,最初就得先破了自己的无情道心……那他修到最后,永远差一个缺口,岂不是永远……都只能活在劫雷之下?
“你怎么敢。”
“有何不敢。”
沈侑雪不在乎神算说了什么,只是在故人面前终于能够将多年困惑诉诸于口。
“我已经试过所有办法,却唯独找不到与我有关之人,倘若这是天道宿命,那我用惊鸿剑与劫雷相抗百年,为何却还是不能弥补。我师门一脉莫说残魂,竟连一点踪迹也无,我曾为师门与血亲之人卜算,最终得出的结果都与蓬莱算你是算出的一样——镜花水月。”
剑修定定看着他:“此卦该当何解。”
神算子一怔,蹙眉:“我是与天数相抗,不得不苟全性命于在真假之间。可你的血亲与你师门又不曾……你等等。”
斟酌片刻,他掏出个缀满细碎晶石的星盘,正正经经推演了一刻钟。
先一刻钟。
后一刻钟。
恼羞成怒再一刻钟。
剑修面无表情:“你不行。”
神算子拍案震得点心掉下许多渣渣:“别干扰我。”
“蓬莱即是算命,命途无常,你何必勉强。”
“天衍又何尝不是算人,人心难测,你也不必硬劝。”
剑修皱着眉:“且说,看出了什么。”
神算子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跟这哪哪都看不顺眼的剑修多说半句话,奈何如今两人被困在了一处,要从这里出去还靠对方那连天道都说不准会不会降下恩赐祝福的姻缘……
“南柯一梦,跟你此前算得大差不差。镜花水月,南柯一梦……”他有些疑虑,“这是此前你算我时算出的卦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