斝女士倏一下站起来,但这时耳机来大概传来了Z先生的指令。斝女士只能拿忍耐,对看守说:“把人放了。”
从何意羡的座位陷落至这一层,到王、楚二人得救,也不过十五分钟。场外观众和主持人都在发懵,休息时间结束了,转播画面还不亮起来,选手为什么还不就位?好在很快开始了,从他们的视角只有单纯的桌面,看不到任何异样,以为这便是终桌的单挑。
问题是没有发牌员在场。何意羡问:“谁洗谁切?剪刀石头布决定?”
第二局德州扑克。斝女士直接礼让他来洗。
5张公牌摊在桌面上——除了一张无用的2之外,?9、?10、?J、?Q!花色一样,数字相连!
这种局面的概率有多极限?不是天意弄人,而是何意羡一张张亲手洗出来的。
术语上,这叫“完美洗牌”,属于顶级老千的基本功。
刚刚,他把一副扑克去掉大小王,正好切在中间,一手拿26张,洗牌的时候左手牌和右手牌必须每次轮流只落一张,洗过八次后,牌会恢复为原来的顺序,而他已经分别记住八轮的顺序了。
洗完的扑克牌根据一定的公式,可以准确计算出每张牌的位置。比如两手分别26张洗牌,左手先落牌,右手后落,左边手最上面那一张第一次落在2的位置上,公式是2*1-1=1;第二次继续这样洗牌,公式是2*2-1=3;第三次是2*3-1=5;第四次是2*4-1=7。他左手拿26张红色红桃草花,右手拿26张黑色黑桃方块,这样洗牌一次,必须做到一副牌是黑红隔一张。
一副刚开封的扑克,基本都是A在上,K在最下,第一次洗一副新牌,顺序排列便是AA22334455667788991010JJQQKKAA22334455667788991010JJQQKK;第二次继续洗牌,整个牌面的排列顺序是AAAA2222333344445555666677778888999910101010JJJJQQQQKKKK;第三次继续按照对开完美洗牌,顺序开始乱了,但是不影响排列规律。再乱,何意羡都记得住。
以及,他巧妙地将牌与牌之间的空隙全部排除,让不需要的牌彼此紧密粘附。对于那些他不希望在切牌后出现的牌,他可以将它们混洗在一起,黏连在一块,当斝女士切牌时,这些牌就会如愿下场。
何意羡并不担心斝女士的切牌技巧。他能够在发牌之前将牌切好,再将其恢复到洗牌完毕的状态,完全还原原样。任何人,切也白切。
他左手握着扑克牌,手掌间轻轻夹持,大拇指与牌边对齐,微微露出一点牌角。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贴紧牌的右侧,小指找准切牌位置,食指位于牌的前端,防止牌移位。切牌时需要用右手掩护。在换牌时,右手轻微向右移动,将牌放在左手大拇指根部的肌肉上,小指创造的缺口完全展开,同时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插入其中。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向右拉动下半部分牌,保持左手大拇指不动,这样就在两叠牌之间形成了一道缝隙。接着,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尾端用力压低下面的一叠牌,使其以左手大拇指为中心旋转。这样,两叠牌就能分离开来。
然而,还未完全完成,接下来弯曲右手的食指,伸直右手的中指,使上半部分扑克牌下坠,回到原始位置,然后再将另一半牌翻转过来,上半部分也回到原位。此时,左手的大拇指将这两叠牌整齐推齐——
成了!
看上去无比繁琐,何意羡前后动作也就是一秒钟而已,众人所看到的只是右手背过了一下牌背。
同时拥有这般的手速和头脑,在扑克牌的世界里,确实是地球转东转西都得依着他的心情。
问题却来了,他的心境。
只因为白轩逸那里,有声音就像白轩逸的胸膛似乎要被阵阵痛苦撕裂。何意羡起了一阵寒颤,双手由心而发地抖了一下,导致两堆正在互相顶角的牌,弯了弯,一时错手。
后果是第八轮洗牌时,根据第七轮计算的结果已经不适用了。
所以他现在手上两张底牌——?3、?K,与初始的设计脱了轨,怕是必输无疑。
而且,斝女士能放心让他洗,肯定也是底气足够。
她轻飘飘一扬手——应该是在单翻。
这是一种最古典的换牌手法。她在扣住一张牌或者有接触到牌的机会时,会趁着翻开桌上的牌的瞬间,将手中扣的牌与桌上的牌互换位置。原本在桌上的牌被扣在手心或者迅速回到袖子里,而原先扣在手上的牌,则翻开示众。
还有换两到三张牌的千术叫吞吐,抽的时候利用左手小拇指换牌,由于上面有牌掩盖,谁也看不到。每抽一次可换一张,换多张或者换整副扑克更有不少手法。
她袖功了得,真的不比何意羡差。
所以反过来说,何意羡怎么洗,她也都能怎么换。
反之就或许不行了。换牌不但速度要快,掩盖得要好,调换的角度要巧妙,扣牌的时候手不能太用力,太用力手掌会显得僵硬,牌也会变形,但也不能太松了,太松了牌会掉下来。何意羡手腕炎症严重,完美洗牌已然很是勉强。
最后一张河牌发下来,两人却还都没有摊牌。
“真是怪了,好多年没遇到这么怪的牌了。”何意羡摇了摇头说,“我真累了,这把就算你All我All,一局定胜负吧?”
斝女士笑道:“你认真的?如果就这样开牌,你就大祸临头了,你还敢拿什么跟我Allin?”
“我All我的身家性命,我用我所有的钱和我的一只手赌你的手还有一张牌。”何意羡随便说句,顺便把烟掐了,才开始定睛看着她,“你手上没有一张踢脚牌是黑桃A,它也永远不会是黑桃A。”
“用这种空话吓唬谁?如果现场剁了你的手,你是不是不想比第三场局了?”
何意羡说:“没事,你们的刀太快,没有血正常的,黑咕隆咚的干净,不耽误我们继续在这张桌子上玩。或者只砍大拇指和食指就好了,手就不快了。”
斝女士的脸绷得一弹都怕破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敢打这种赌?”
“玩牌要胆子大。”
“我知道你胆子大,不过你输不起。”
“只有我输不起?”何意羡摸了摸下巴,“我给你唱首歌吧,我见面的时候就说过,我一定要唱几段给你听的。唱完如果你还敢跟的话,咱们可以直接打烊了。”
话语尽,音乐始。何意羡剪好了烟的头尾,一边点燃一根雪茄,没有特别的曲调,只是带一点某种歌唱的韵味:“亲爱的宝贝睡觉吧,万花入梦,月光如水已经夜深人静。当露珠吻着草地,东方发白太阳升起小鸟儿来叫醒你。你瞧着崭新的世界……”
这段夜莺一样的歌咏,是琳琳当时在天台上,人命垂丝的时候发出来的。
立竿见影。
斝女士双肩用力条件反射地变得硬邦邦的,由上到下地僵挺住了,那样子就像画了殡妆的女尸。
“好了,放松,笑一笑!”何意羡把玩着蛇戒,“斝小姐,为人卖命江湖饭吃这么多年,你也不腻啊?我早提醒过你,我调查过,我认识你,当然也包括你的女儿。何林霖今年长多高了?你见过吗?知道吗,你要报销一下,上个月我带她去游乐场,已经要买票了。这么小就替你在那迦作了这么多年的人质,真是赚人眼泪啊。也是没有办法的,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历史使命。身不由己,生活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
斝女士整个人都像攥紧了:“……在你上船之前,琳琳就再也没有去过一次学校了,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啊,也许是血债血偿吧?这就是你们总是不给人活路的下场,我叔嘛!比我厉害,心狠手辣多了。”
何意羡抬眸看了看她,他的目光像在传达:眼下你和我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就彼此客气一点吧?
牌桌上如何诱敌深入、何时果断放弃、怎样在变通的同时懂得保全,俱是可以嗜此不疲的学问。何意羡图好玩一样搓了下牌,像庙堂里的抽签打卦的姿势,一面说道:“我确实没什么境界,对你的女儿多善良倒不会,但我有底线,我是个‘底线主义者’。你要求我守住我的底线——我们是可以合作,但人是无法和一只攥紧的拳头握手的。”
沙漏的时间快走完了,这一局四圈的对抗必须要结束。终究,斝女士个人的是得是损并不重要,她有别的利益要放在首位。她决定变牌,可是就像何意羡,动作同样受到了感情的干扰。那首悠长难耐的阴郁的歌,由惆怅到高亢,如翻腾的内心之叹息在耳畔环绕,致使她出现了一点不可饶恕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