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副书记罗仰哲匆匆记下了,这项处分,还需要上报中纪委裁夺。
但林启明已经爽了,大仇得报,四下洋溢着“对”、“好的”、“可不是吗”、“那当然了”的美丽附和。一举两得,也树立了政法委书记的威严,加深了公检法大家庭扛顺风旗的不该死罪的高明认知。
林启明不禁道:“老书记,您的政治意志就是一个英雄,绝代勇将啊。”
刘院长感觉自个刚才站队不明确,大梦初醒,这会连忙亡羊补牢,竖起大拇指:“是哇,站直了一座山,倒下了山一座哇!”
束安邦脸色一变,他年龄抵线了,上升无望,明年就要退到二线干政协去了。听到这种话,只想剁了他。
这时前方探子来报,说市长一会过来。束安邦正了正领带,忙进行今日真正的议程——大桥坍塌追责。秘书长李林接下来有请交通运输局袁小鹏、应急管理部党委书记牛明汇报。
“……第一时间市长及市委书记带领有关人员,赶赴事故现场,指导应急救援和相关保障工作。设现场救援组、现场维稳组、医疗救治组、舆论宣传组、善后维稳组等5个工作组,全力做好事故应急抢险、伤员救治及相关保障工作……”
袁小鹏是个“吃吃喝喝,没是没非,无能无为”的干部,领导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答:“我的思路和想法都不大成熟,大政方针听中央的,具体工作听上级领导的。”
牛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张口就能列出一个目标、二条经验、三项任务,四条措施,五个保证、六个效应……谈一项工程,连用八个规定、八个保证、八个提高,大小标题错落有致,读起来朗朗上口。
“关起门来反思,我们认为本次事故必须有‘三查’:一查源头,为什么货车司机要超载,是否真的如货车司机所说赚不到钱,跑货不超载就是亏钱?二查现在,现在国道、京沪高速跑货车的越来越多,超载问题也层出不容,那么相关部门是否可以加强处罚力度,杜绝超载问题?三查后期,经过相关部门整改后,如果问题得到了改善,那么该进行保证后期超载问题不再发生……一要增加相关警示,桥侧翻之前警示要醒目,也可以采取限高办法;二要根据最新桥梁规范进行逐步整改,也可纳入城市城建计划;三要学习南京,进行不停车测重,在路上加入测速石英条,在国道试运行……”
牛明是束安邦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种发言事先协商通气过了。
言毕众人鼓掌,竟有一人异议。
连麟最先把头一扭——这是什么政治腕力,如此被动情况下不但没服软,显然还在谋求进攻?
大家纷纷也看去——检察院的能说上什么话?人民代表大会产生一府一委两院,政府、监察委、法院、检察院,但是党内地位排名依次是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哪有检察院的事?
尤其是检察院至关重要的反贪、反渎职能划转出去后,很多人连人带编转入监委,检察院虽然还是颇具实权的政法单位,可是权力有所缩水,有人笑话他们吃饭都上不了桌了。
而且是这个发言的人,戴罪之身不说,没有上级支持亦无群众基础,孤家寡人一个,大家躲他跟躲瘟疫似得。
白轩逸像有点惊异到了,但疑问句说得没什么疑问口吻:“这是你们定的基调。”
“白检,这是市委领导统筹的意见,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太意气用事嘛。”一旦再形成对立,雪上加霜,以后的工作更难以开展,连麟连忙想劝住他。
李林两指并拢又敲桌子,这下敲得比较隆重:“白轩逸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请你向束书记解释一下好不好?”
白轩逸说:“我的意思明确,请市委市政府对案件的基调进行纠正,事故是坍塌而不是倾覆。完全两种概念,必须一查到底。”
夸夸其谈不代表会说话。牛明被白轩逸一看,就有点乱了章法:“检察院的这位小同志此言差矣啊,因为单位面积上那个桥那个承重面也承受不了那么重。啊,大桥你要理解它年久失修吧,又有大量的很多货车……”
白轩逸打断:“几辆?”
牛明顿了顿,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大智若愚:“啊,超载几百吨,不是说整个大桥承受不住这几百吨,是那一段承受不住,这个但凡读过初中,学过点力学的都不用解释吧,啊?”
束安邦眼看这局面,并不立刻站出来。好像无论白轩逸拳脚怎么刚猛,全都如同打在棉花堆上。他这种人就像石佛,笑口常开却是铁石一般的心肠。好一会才说:“白轩逸同志,市委不是不同意你深入调查研究,那你也要拿出一个比牛明同志更高明、更务实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针嘛……”
牛明趁机给李林递眼色,意思是摁住白轩逸“别讲了,别讲了”。
那东江大桥当年仅用15个月便完工,的确有十年的年头了,昨天下午中间一断,不到几分钟又从桥墩上整体塌落。据目击者称,豆腐渣酥到入口即化。
“开会之前,我做了一些准备。”白轩逸道。
说得在场的几十颗心吊起来。刘院长睨了一眼,完了,香蕉已经被摘没啦,剩个光秃秃的梗蒂。
李林转头震怒,他妈的!谁给他白轩逸开的会议室投影?这还绘声绘影起来了!
白轩逸红外笔指示道:“断裂面不仅见不到钢筋,混凝土里甚至混有鹅卵石、木棍、编织袋。另外,这是当时的施工文件,这项基建是否太过服务于政治任务,为了赶工期使用一些取巧的施工方法,比如加一些建筑的疏水剂之类的加速混凝土快干的添加剂,造成了建筑的使用年限的下降,最终酿成了这场百余人伤亡的重大事故。检察院建议以贪腐、渎职入罪提起对相关涉事人员的起诉,而非单纯货车过载问题。”
桥梁资料分发到每位与会者的面前。白轩逸说:“如果数据证据不想看,一个简单的逻辑是,起码倾覆不能是瞬间发生没有任何预警和反应时间,不给底下的人有1分钟的反应时间。东江大桥坍塌下的厢梁压在途径的一艘运砂船上,令船体倾斜插入江中,露出船尾部分。3人遇难,1人坠江失踪。”
铁证如山。实际上市委本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只是想拉个货车司机当垫背的,到底有没有真的过不过载,这事可以慢慢描补。过载之说的上一个版本,是说某个船只失控偏离航行,硬碰硬,撞上了。总之,主要先转移一下公众的火力。
主责人是要追究,但其余干部嘛,能保几个是几个。政府的大量工作,还是要靠中层干部们去完成。
但要以白轩逸这个轴劲,他要干嘛?一撸到底!一口吸尽西江水!谁的日子也别想过了!
林启明点头且讥讽:“以现在完备的追责体系,现在案子也没有查清,找到事故的责任人只是时间问题吧?白轩逸同志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嘛,你以为建筑责任终生制当玩啊?”
束安邦也做定海神针式发言:“是啊,改革是个非常艰难的历程,这个过程中出点问题很正常。政府又要领导改革,自身也改革,又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能一点问题没有,该堵枪眼就得堵嘛。政府不是怕这怕那,不敢担责任,不对自己的同志负责,是要给政府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过,也要实事求是,但是毕竟防不胜防嘛,多给一点时间嘛。”
但不能再给时间,此事宜快不宜慢,断桥部分开始拆除施工的速度比救人快得多,目的就是为了消灭罪证。最后可能也就是送进去一个斗败了的派系的建设方大领导,陪嫁两位施工安全主管,伤不了筋,动不到骨。
所以,白轩逸报了一个工程项目管理主任的名字,请求当即下令拘捕,再迟他不定潜逃出境了。他来到本市之前就做过充分的调查,此主任早有前科,差点干坏过一条地铁,当时理由是各个地方的地下环境不一样,地质水文条件不一样,出现突发状况谁也说不清楚。地铁事件后沉寂过一阵,不知后来怎的翻红,红极一时,又负责大桥招标了。
但宛似存在着彰明较着的利益输送关系,他若锒铛入狱,都会把这条线上的所有人咬出来。满座都在遮丑,主观意图明显。
比如罗仰哲就说:“要努力实现依法治国,也要确保实现政治、纪法、社会、经济效果有机统一嘛……”
束书记说:“林检察长,你的意思是说事故比较复杂,你们检察院的还是回去私底下研究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