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银点越下越大。
雪不像印象中飘然落下，反之一成片倾斜畅然坠地。仔细听，能捕捉到雪的独有脆音。
冷意下，煮出的酒和茶散发出的香气更加温馨。
灰绿色宽口茶杯透出股股热气，与一声叹息融为一体。余姚头一回在他人面前露出落寞，“听师傅说，我是他从山脚下捡来的，当时只剩一口气，硬救回来。”
“从有记忆起，师傅便逼我练功，说我这副好身子骨不练武可惜了。若是偷懒，他会拿师兄来跟我比较。”
沈子清从郭肖肩头支棱起脑袋，他对余姚了解停留在武功实力层面，其他一概不知，问道：“你师傅有几个徒弟？”
“两个。我和师兄。”余姚歪下脑袋，认真回忆后道，“不过有一天师兄突然消失了。我去问师傅，结果挨了顿骂。从那时起，师傅酒喝的越发厉害，对我也更严厉了。”回忆地叙事就这样自然而然继续下去，也没人打断。
似乎想到不愉快的事，幽邃眼眸上的粗弯眉深深皱起，余姚扁嘴道：“大概六年吧。师傅嗜酒六年，直至某日深夜来与我交代，说他要独自去寻大师兄，这里他不回来了，让我下山去找活路。”
肉肉双手紧捂住茶杯外头一圈，“我不是很懂，但师傅跟我说的时候哭得太伤心了，我不敢多问。第二天，整个院内独剩我一人。我只好收拾受伤行李下山。”
“那一次是我第一回下山，去哪也不知道，就沿山脚下小道走。后来有个人过来跟我说他能带我去晋城里。我想晋城没去过，便跟他一块走。结果没几天行李被那人顺走了。”
“没钱没干粮，幸亏当时有其他人也去晋城，我就跟他们一起，有些好心人还给我些干粮。后面我吃了路边的蘑菇，闹肚子了，就去林子里放便，然后捡到一个包裹，里头好多好看摸起来还很舒服的衣物。我看没人要就换上，结果半路被一群奇怪的人围住，硬说我是有钱人，要我交出钱。我那有钱呐，加上吃的不多，根本没力气跟他们打。”
许玖在这时插入一嘴，“后来子清刚巧路过，救了你？”
“是啊！”说到这，余姚那双眼睛瞬间亮起，“太子不光就救我，还把我带回来，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还有我专属的衣服。”余姚笑嘻嘻的模样跟七八岁天真烂漫的孩童无差，“师傅教过我有恩必报，太子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情。”
余姚感情纯粹，言语真挚，倒让沈子清难为情起来，“拔刀相助罢了。你这么夸反而我不好意思了。”话题一转，沈子清看向许玖，“柳生呢？这样的天气不跟你一块赏雪吗？”
许玖端酒杯动作随之一顿，“赏雪，他怎么有空赏雪，这会天气他不得好好照顾满屋的草药。”许玖语气生硬，沈子清从中听出一丝阴阳怪气。
沈子清生出八卦心，“吵架了？”
旁边，郭肖默默端起茶壶，余姚则跟沈子清一样露出好奇的目光。
许玖起身去取暖好的酒，过会才说：“哪门子吵架，只是我单方面在怄气罢了。”
“他没来安慰你？”
“安慰？”许玖笑笑，反复在嘲笑自己，“是了，以往都是他不高兴，我去安慰的，这会大约是拉不下来脸。”许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为空余杯中重添热酒，一改刚才愁容，举杯露齿笑道，“赏雪说这些干嘛。来，我们碰杯。”
沈子清以为许玖和柳生关系好到无隙，没料到会发生隔阂。不过他把两人一时的矛盾当成普通恋人都会遇到的小矛盾，只要时间足够，矛盾自然解除。
下了好久的雪在许玖准备的酒全喝完后差不多停了。沈子清和郭肖告辞出院，余姚心情转好，跟着一蹦一跳，沿路踢雪一并离开。
三人出许玖院外不久，远远望见有两抹身影朝他们这边跑来。深色的斗篷加上雪势忽然加强，十几步外压根看不真切来者样貌，除非走到眼跟前。
一小会后，身影渐进，沈子清才看清那两人容貌。
节康慌忙止住脚步，笑容收的好比春季变化无常的天气。浅色眼珠局促往沈子清那边看了眼，匆匆行礼，紧接着到退一步。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竟然躲到比自己纤瘦人身后，看上去有些搞笑。
卫念汐鼻头冻到通红，脸上笑容却不减，看到沈子清等人笑的更是开心，眼里闪如最珍贵的宝石，不再透出木讷，仿佛还是原先那个家府和满的青衫落拓少年郎。
“你去哪？”心知节康对沈子清有顾忌，卫念汐不介意体型比自己健硕的节康躲在自己身后，显的两人体型差距更显眼。
见卫念汐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沈子清内心欣慰不已，淡淡瞟了眼好友身后的人，笑着回应，“刚在许玖院里吃完酒，没想好呆会去哪。”他反问，“你们去哪？跑的这么急。”
“我们打算去湖边玩雪呢。”感到衣袖被扯了下，卫念汐回头看到节康有些紧张地盯住自己，
沈子清顺势看向节康，被看者倏地浑身僵硬，慌乱在他眼里根本藏不住。
原来的节康并非像现在是只胆小鼠。他本是西域江乌国人，家中经商，他经常随父亲处理生意上的事，什么时候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他再清楚不过。
后来全家打算搬迁至中原做生意，他和父亲没有挑选众多人选择的晋国，而是打算去晋国下方的穗国。
他们全家跟随某支商队一块出发，途中意外遭遇劫匪。
劫匪对商队交出的钱财并不感兴趣，他们胃口大，想要吞下整支商队，以及跟在后方的节康一家。
太老或太丑的人都被劫匪砍死。节康家中只有三人，父母处在中年，劫匪瞧不上，一刀落下，独活了节康。
后来劫匪将剩余下来的人卖给人贩子，节康就在其中。兜兜绕绕还是被带入晋国国都——晋城。
他头一回感受到被人挑选的滋味。后面他在最大的奴隶集市遇到太子，被买入太子府。
沈子清的声音短暂拉回节康游离在外的思绪，听太子如此说道：“湖边不错，但是当心别落水来。”听太子的意思，是不打算一块去，节康放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