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忘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原本还想过两天带你去我们镇上玩玩,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妹还没介绍你认识呢。
赵南雪用力摇头道:“我不信!”他用一种堪称热辣的目光紧紧盯着梁忘,说:“我不信她比你漂亮。”
梁忘大笑,然后说:“如果遇到麻烦就回来。”赵南雪说这话说的,怎么遇到麻烦才想到朋友。梁忘就说:“傻瓜,朋友不就是你遇到麻烦时就会想到的那个人吗?”
赵南雪后来和迟天璧说:“我从前一直有个疑问,你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却不和梁忘上床,后来我懂了,你他妈哪里是不想,你是不敢!最操的是……我也不敢。”
赵南雪其实并没有想过离开得这么快,这么急。但那天他太高兴了,快活得简直要飞起来,他也确实差点要飞起来,乘着山间的风。若不是迟天璧拽着他,他早就乘风飞走了。
迟天璧把他从空中拽下来,拽得那么用力,摔得那么狠。
他不后悔吻他,他放下琴的那一刻只想吻他,那场合奏就像做了一场缠绵的爱,那一刻他胸中爱意汹涌难以遏抑,他也不想遏抑。他承认他爱他,就像爱灵魂上的另一个自己。
但他什么也无法给他,除了他自己。但那或许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已经是一个不容于世的人,不管是泽天君还是言啸天的亲友都不会放过他。他是只被猎人盯上的鸟,只能一刻不停地飞,一直飞,直到死亡他才能得到休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命运。赵南雪在迎着朝阳回望的时候想,或许他不会再回来,又或许他还会再回来,那时候迟天璧还会不会在他的洞窟里作画?是不是还会在画他的菩萨?那时候的他还会不会记得他?
他没有告诉迟天璧他不喜欢他的菩萨。她生的太规范,赵南雪则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规范。但他喜欢迟天璧在那规范上附加的小小调侃,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留在那些面貌端庄菩萨的走神或瞌睡里。
他向西行,早晨的阳光晒着他的背,温暖得就像迟天璧抚摸他肌肤的手。为他换药或是擦拭身体的时候,他的动作温柔得就像在擦拭最贵重的瓷器。他又想起迟天璧温暖而带着咸味的皮肤,有点遗憾没有当真咬上一口——或许口感并不若想像中那么坏。
他骑在马上漫步前行,偶尔遇到同样孤独的旅人,对方向他致意,他也回以同样的笑意。阳光最烈的时候他躲进阴影里,拿出他的琴为自己弹了一支古老的歌谣。那是从遥远的波斯传来的诗篇,是他在沿路上同各式各样的旅人们交流学会的乐曲。
“清酒可解昨日的后悔,
明日的愁肠。
啊,明日呀,明日的我,
许已同七千岁的生前一样。”注
这一日的夕阳将要落下的时候,他遇见了迟天璧的菩萨。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迟天璧画过十二个她,生着规整的容貌,露出端庄的微笑,分列两厢在佛前听讲。然而她们又都不太老实,或者说,画师不太老实。十二个她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玩手指,有的练起了斗鸡眼,还有两个在讲小话,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一个举止与容貌一般无可挑剔堪为表率。但佛祖庄重慈爱,显出对顽劣学生的无比宽怀。
赵南雪一眼就确定这画师其心可诛,同时胸襟广阔才华横溢,及至见了现实中这位菩萨,他觉得该给那位画师再增加一个形容:想像力十足。
确切地说,现实中的菩萨比画上更美。真人总美过画像这是世人皆知的真理不足为奇,但除此之外,赵南雪觉得若非自己亲见,实在很难想像这位端庄典雅的女性会做出壁画上的种种神情与动作。
在这片沙漠上长久地注视一位女性显然是失礼的,同行的女伴发出了斥责的喝声,赵南雪回过神来真诚地表达了歉意。
“我以为遇到了曾经的朋友。”
这是个恶俗得教人连戳穿都嫌弃的借口,对方却似乎接受了。毕竟菩萨便算是口称“你这泼猴”时亦是慈祥温柔的,何况赵南雪既年轻又英俊,背上还背着一口琴。
这片土地上最受欢迎的便是背着琴流浪的吟游诗人,女菩萨与她的同伴们显然将赵南雪也归入了他们一类。他们宽恕了赵南雪的失礼,并向他打听一个位置偏僻的山地,听说那里有人在开凿石窟,积攒功德。
赵南雪表示他去过那个地方,离此地大约还有大半日的路程,走得慢许要一日:“我建议你们先去隔壁的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再去往那里。到那儿得穿过一片沙漠,不是官道,夜里或许不太安全。”
他们向他致谢并接受了他的建议向南边的镇上走去,赵南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般朝来路打马奔了回去。
他回到迟天璧住处的时候惊讶于似乎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明月高悬,银河西南而挂,还是初夜。
他这才意识到他虽然走了一天却并没有走多远。他根本没有鞭策过他的马,而他的马同他一样懒散,不但步子迈得小,这一天里倒有半天在休息。只有在被他催促的时候才显出它原是一匹好马的本色,一口气奔回了这个熟悉的所在。
赵南雪冲进院子的时候迟天璧仍在喝酒,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迟天璧看上去似乎有点醉了。这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事。他们三个人喝酒,迟天璧从未醉过,而赵南雪永远是第一个倒下那个。
但今晚,他还很清醒,迟天璧却似乎快要醉了。
幸好只是似乎。迟天璧虽然似乎已有点迟钝,但看到他竟然还是很冷静,只问:“你回来了。”笑了一笑,突又道,“所以麻烦在哪里?”
他居然还记得梁忘的话。
赵南雪沉下了脸,他不太高兴,他在焦躁的时候,这个人却似乎过得很逍遥。他冷冷地道:“麻烦明天就到,可惜不是我的,是你的。”他走过去抢走他手里的碗,然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似乎有了勇气和决心,他对他说:“你的菩萨来了。”
他有点痛恨自己竟然需要喝一碗酒才能说出这句话。
迟天璧似是怔了一怔,看来今晚他的确有点喝多了,他竟然反问了一句“什么?”
赵南雪便又重复了一遍:“你的菩萨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路上遇见了她,她向我打听你的石窟,我建议她今晚先去隔壁镇上住一晚明天再过来。”
迟天璧轻轻“哦”了一声。
赵南雪转身说:“我走了。”迟天璧拉住了他,问:“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赵南雪突然不愿回头看他,只说:“你以为呢?”却听到他说:“她不是我的情人。”赵南雪想这话你已说过了。只听他又道:“你知道的,我对女人不行。”
赵南雪只觉一阵火从心底烧了起来,我为什么知道?他霍地转过身,却突然被他拉了一把,他狼狈地向前跌下,正好落进迟天璧怀里。迟天璧便抱住他,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与他之前主动给出的那个吻不同,这个吻并不太热烈,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欲与挑逗,酒的味道笼罩下来,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一把将迟天璧掀翻在了地上,然后跨坐了上去,吸了口气,狠狠地回吻了过去。
注:本诗出自《鲁拜集》,选自郭沫若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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