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惟看出他的踌躇,又安抚了一句:“你放心,主人不会怪罪的。”
时晏临想用苏家替了方家,有这个决定做后盾,失势前的方之亭可以不把他这个管家放在眼里,苏沛现在在时晏临处自然也有这份脸面。
“……那我就谢谢惟大人了。”
纪惟总不会这么当众给他使绊子,苏沛闻言安心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打算就此回房为下午的随侍做准备。对于他们这些新晋的家主近侍,手中权力只有鸡毛三两根,抓稳家主的宠爱远比处理这点拟购清单重要。
“小苏。”听见纪惟叫他,正带着家族的期望往上走、因为满怀野心志气而显得神采奕奕的少年人略带疑惑地看了过来。纪惟拢起文件夹笑了笑,“明天起不用来我这报道了,服侍主人才是要紧事。”
苏沛神色微变,他盯着纪惟手上正在涂改的排班表,似乎在权量到如今这步还需不需要与管家继续打好关系。
纪惟把改好的表格贴回墙上,他没回头也知道那个尚未长成城府不够的小孩脸上是什么表情,也知道小孩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想起昨天见到的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方之亭,在苏沛离开前他最终还是温声地提了一句:“你的名字不单单只有‘苏’这个姓氏,趁着这段时间,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苏沛走了,纪惟收好文件也准备下班。所幸他手下的人习惯都还不错,文件最后的核对没费什么功夫。
管家书房里除了纪惟还有那个惯会说奉承话的小管事,他刚被提拔上来不久没那么多事要做,开完例会后就留下来献殷勤,帮纪惟做些录入文件、编号抄写的琐事。
小管事正捧着一叠文件跟在纪惟身后,一边看纪惟分批把文件锁进柜子里,一边忿忿不平地替他抱怨:“惟大人真是好脾气,由着苏公子这么欺负您。”
纪惟闻言觉得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被‘欺负’。“他欺负我什么?在你眼里你惟大人是这么好欺负的?”
小管事听他语气带笑,还是不放在心上似的,急得声音都大了一分:“苏公子再怎么样也算是您提携上来的,不感念您的恩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抢您的恩宠……”
“住嘴。”纪惟冷下脸,看着眼前不知何为‘祸从口出’的年轻管事。“是不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胆子大到连主人的喜好都敢置喙了?”
那小管事还从未单独面对过纪惟发火,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当即嗫喏着告饶,声音细若蚊吟:“下奴不敢。”
纪惟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最近扩张得太快,手下也就多了这些打磨不够的人。
他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小管事,分明平日里做事机灵得不行,嘴上怎么就把不住门呢。“这种话在我面前说你还能认个错,在主子面前说直接拉下去打杀了,苏公子也能直接把你贬到旁支去。”
小管事被这么一吓更是埋头不停掉眼泪,跟个鹌鹑似的缩在书桌边,可怜兮兮的小小一团。
纪惟知道让一堆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管事个个学会瞻前顾后谨慎行事的老古董作派是强人所难,每次训他们,他总有种把一株株形状各异野蛮生长的树苗框进同一个模具的无奈感。但时家分明的阶级摆在那里,平民出身的侍奴想安稳混到遣放就只能夹紧尾巴。
他不框住树苗,枝桠长到不该长的地方,就会被握有剪刀的人暴力修剪,他是为树苗好。纪惟虽说是在这么说服自己,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为眼睁睁看着又一个人陷进时家泥沼的无力找借口而已。
他反抗不了这个吃人的扭曲地方,反而还要帮着规训一批批被送进来的人。不光是那些人,方之亭、苏沛、祁阅、他自己,都是一个个被困在既定定位上的工具,谁又比谁多一分自在。
纪惟看着手边因为权力越盛而越叠越高的文件,之前勉强压抑住的厌烦情绪又快溢了出来。他捏紧兜里的手帕深吸两口气,平复下一半心情才抽了张纸巾递给小管事。“我不想苛责你,但你也知道我的要求,这两天你先跟着郑宁身后好好磨一磨性子,他觉得你合格了,你再准离了他单独行动。”
“下奴知道了。”小管事应的爽快,接过纸巾就贴在颊边胡乱擦了一通。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不见往日常带的夸张表情,小心翼翼地觑了纪惟一会儿才敢张嘴:“那您之前说的能让下奴送您回房的话还作数吗?之前下奴跟人说是您身边的亲近人,他们都不信,还取笑下奴……”
纪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当成虎皮扯大旗的一天,原本沉重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和只剩下哭笑不得。生病时还心情起落过快的后果就是他刚站起身,整个人就眼前发黑、跟失重似的站不稳,这下不请人送回房都不行了。
这倒也省了他回房冲冷水澡的力气,纪惟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当然作数,还要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医局,大张旗鼓地越多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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