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霖搜肠刮肚,极尽所学,试图为温言的行为赋予合理解释。他当然不知道,温言怕麻烦怕得要命,除非以工资要挟他,否则他估计根本懒得解释。
他更不知道,此刻自己推着眼镜陷入沉思的模样,正被一架摄像机悄无声息地记录着。操纵摄像机的人,正举着望远镜观察会议室的窗户,喃喃自语:“有意思。”
会议室的窗户对面,有一栋居民楼。从星期一开始,一个戴兜帽的男人就驻守在其中一间出租屋里。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窗帘,往缝隙中间架了一台摄像机,把对面窗户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男人代号叫琅琊,两天前,他在烤肉店第一次见到温言一行人。然后他就盯上了他们。琅琊隶属于食肉动物组织,身为桀骜擅长潜行的狼,他被委托以监视素食者公司boss的走向,在这个肉食动物为主的世界容不得一丁点反抗,尤其是最近兴起的素食者公司聚集了太多的力量,组织害怕暴动,于是琅琊出现在了这里。
周五晚上,琅琊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查清了这两个男人的全部资料。琅琊一面思考,一面举起望远镜,望向办公大楼。除了会议室以外,还能看见几个靠着工位的窗口。琅琊观察了整整一天,只瞥见几次温言匆忙路过身影。他的工位并不靠窗,也没使用会议室,因此难以捕捉。至于莫霖和周若煦,则完全不见踪迹。
琅琊放下望远镜,在电脑上一板一眼地敲着观察记录。他只管书写事实,不负责推测隐藏在事实背后的可能性。那种工作会有专人负责。但他仍忍不住在脑海里做出种种臆测。琅琊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他不想打草惊蛇。整理完星期一的记录,琅琊便合上电脑,站起身来,把兜帽往下拉了拉。
黑沉沉的阴影洒在他脸上,完全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勉强看清他的嘴巴。他的嘴巴几乎没有动作。一整天下来,他没有说话,没有笑,没有不耐烦的咋舌,嘴角没有上扬也没有下压。若不是中途不动声色地喝过几口水,几乎会让人怀疑他戴着面具。确认温言离开办公场所后,琅琊回收了摄像机,按部就班地充电、导数据、确认影像内容完好无损。
整理好这一切后,他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从背包里掏出两块三明治,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末了便铺开行军床,合衣而睡。一夜过去,他甚至连翻身都没有。他的身体跟他的表情一样,毫无波动。想来也睡不安稳。第二天,阳光一透过窗帘照进屋里,琅琊就一骨碌滚下床,利索地架起摄像机和望远镜。
这一天,他有了新发现。
莫霖来上班了。那男人的状态似乎很不好,面容憔悴,姿态也非常疲惫,走路扶着腰,仿佛受过刑。尽管依然看不到周若煦,但这个样本已经很有代表性。琅琊有理由怀疑,他们说不定执行过秘密任务,导致有马类血统的雄性这么累,一定是很重要的任务。
那个突然出现还扮作雌性的雄性,果然有问题。观察着观察着,琅琊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尽管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但他内心确确实实紧张了起来,莫霖同温言一起进了会议室!温言一进去,便随手关上会议室的门,还扑到莫霖怀里。
琅琊手心沁出汗水,沾湿了望远镜。那雄性关上门,或许是有要事商谈,自己或许需要潜入办公室安装窃听器,只见他趴到会议室窗前,两只胳膊撑在窗台上。莫霖则站在他身后,不知在摆弄些什么。不一会儿,琅琊就看见温言俯下身,似乎还……撅起了屁股。
琅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可理喻,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在书上见过这姿势,虽然只是简笔画示意图,但他还是勉强辨认出,一个雄性趴在前面,高抬起臀部,一个男人在后面紧贴着的姿势,叫做“后入”。
琅琊扶稳摄像机,把镜头拉近,让那两人的身影高清放大地出现在屏幕上。他们在搞行Jiao,可是雄性和雄性之间也可以吗?正当琅琊有些羞愤之时,温言却忽然站直了身子。他的衣服完好无损,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琅琊不禁有些迟疑。按照书上指示,进行性行为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脱掉衣服”。不止如此,温言同莫霖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会议室,连头都没回。
琅琊直起身子,兜帽下的双眼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会产生有节奏的律动”、“会发出痛苦的叫喊”、“会露出潮红的表情”呢?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难道他们并没有进行性行为,这难道是在传递情报?
琅琊拧着摄像机的焦距按钮,陷入沉思。不可能,那天在烧烤店里,他明明听得一清二楚,断然不会出错。难道那雄性已经发现自己在监视他们了?想到这种可能性,琅琊掩了掩兜帽,眼神恢复平时的波澜不惊。
他必须得到更多信息。因此他决定,要尾随温言,把他跟他的同伙一网打尽。琅琊的尾随技巧炉火纯青,连续几天下来,温言丝毫没察觉出有哪里不对,按部就班地在员工宿舍与公司之间两点一线。为了省钱,老板把宿舍租在偏远位置,因此温言同所有苦逼社畜一样,每天早上都会被闹钟叫醒,睡眼惺忪地洗漱穿衣,拎包出门,然后用尽浑身解数,挤进早高峰地铁车厢,像沙丁鱼罐头般,以某个扭曲的姿势,一路固定到市中心的CBD换乘站,再被人流推出车厢,徒步走到公司。一切看起来都稀松平常。
但琅琊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有理由怀疑,温言会在人群最密集的时候,与同伙接头。于是他选择跟着温言一起踏上早高峰的征途。紧接着,三天过去了。琅琊压根没能成功跟温言挤上同一趟车……
看来他着实低估了早高峰的力量狼狼叹气。为了不被温言发现,琅琊总是小心谨慎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就会被顺利成章地关在车厢外,眼巴巴地目送某个被夹在门缝中央的背包带、领带、头发,随着地铁缓缓驶向远方。
琅琊心有余悸地拢拢兜帽,决定换种思路,舍身取义,紧贴着温言上车。这次,他终于成功了,但也没完全成功——琅琊被身后汹涌的人潮一把推到温言身上,同他撞了个满怀。待琅琊勉强站稳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不偏不倚,正好撞到温言的侧脸上。绵软柔嫩的触感,瞬间涤荡过琅琊的嘴唇,径直穿透他每一丝敏感点,以最快速度涌进体内,窜入大脑皮层,汇成两句晴天霹雳般的谶语——他跟他接吻了。
是初吻“初吻”“初吻”“吻”“吻”“吻”,这句话拖出冗长的尾音,在琅琊脑海中久久回荡。在狼族体系中,“初吻”显得尤其重要,许多年轻狼认为它具有特殊意义,甚至还有由此诞生的种种纪念日和纪念手段。回忆完书上的内容,琅琊僵住了,直挺挺地僵在温言的脸颊上,一动不动。
他这算什么?从处男一步登天到生育?他或许会因此怀上宝宝???想到这种可能性,琅琊的心脏猛地坠落下去,犹入无底深渊,绝望感瞬间弥漫全身——他脏了。他的身子不再干净了。
“您好……?”正当琅琊沉浸在绝望中无法自拔时,一个好听的声音忽然从他脑袋顶上传来。闻声,琅琊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温言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一脸试探:“请问您没事吧?”琅琊蓦然反应过来,腾地后退半步,死死捂住嘴巴,警惕地盯着温言,像只炸毛的狗狗。不好,被敌人发现了。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分不清“被敌人发现了”和“自己不干净了”,哪个更令人悲伤。陌生男人的激烈反应,也把温言吓了一跳。但温言很快便替他找到了理由。一定是觉得尴尬,毕竟亲到了陌生男人。况且对方一直戴着兜帽,连脸都看不清,或许性格本身就比较怕生自闭吧。
这样想着,温言不禁心生怜爱,冲琅琊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没关系,人多嘛。”言下之意,是在人多的情况下,免不了发生这种意外,希望眼前的陌生兜帽男不要介怀。
但在琅琊听来,这话却别具深意:人多?什么意思?是指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对他下手?还是说这群人里有他的同伙?琅琊警觉地环视车厢,但周围的乘客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盯着手机屏幕,没有人同温言产生互动。
温言见兜帽男不理会自己,只顾着四处东张西望,还以为他是在逃避尴尬,便善解人意地低下头继续刷手机,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这正中琅琊下怀。毕竟网络通讯这么发达,温言很可能用监测不到的暗网跟同党联络。温言一刷起手机,就会自动屏蔽周围的一切,琅琊趁机凑到他身边,准备用余光瞥向他的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