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冷寂的黑暗中，隋遇是这里唯一的光亮。
“小白，你就是7023，是吗？”
白霄没有说话，仍独自站在原地，背对着隋遇，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隋遇坐在椅子上，脚尖一抵，轻轻转向白霄的位置：“小白，过来。”
白霄身形轻晃，仍是不动，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问道：“你不怕吗？”
“小白，过来。”
隋遇只是呼唤，他想要白霄自己主动来到他的身边。
就像，从前那样。
静默半晌，空气中流转着无声的拉扯。最终，隋遇的呼唤压过了满腔的悲戚，白霄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隋遇的身边。
虽然看不见，但是走向隋遇的路，他永远不会走错。
隋遇看着眼前一语不发的小孩，伸出手将人拉入怀中：“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我是一个怪物。”
白霄闻着鼻尖熟悉的味道，坐在隋遇的腿上，双手垂放一旁。大拇指和食指指腹轻捻，似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死人、活人，或者说是丧尸。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又再次有了心跳。我已经不能称为人，却还披着一副人类的皮囊。你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隋遇把白霄的头按在胸口，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只是白霄，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真得不害怕吗？”白霄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隋遇低头看着白霄的发顶，沿着发梢视线缓缓垂落在眉眼处。虽然头发银白，但白霄的睫毛却是黑色的，很长很浓密。此刻，卷翘的羽睫却在轻颤，在隋遇发出的光亮下，眼底打落一片暗影。
隋遇知道，白霄在害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骨子就有排外的天性。一个不死不灭的人，在旁人的眼中，与怪物无异。他们忌惮的同时，又狂热地渴求永生。
“在我心里，你就是白霄。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孩，一个喜欢吃我煮的泡面的小孩，一个死倔着不吃不喝也要守在我身边的小孩，仅此而已。”
隋遇的指尖穿过白霄的头发，轻轻揉动。他想起两人的初识场景，开口问道：“小白，你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白霄的指尖陡然收紧，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想知道所有。”
隋遇想知道，白霄的全部，不仅仅是在这栋建筑中遭受的苦难。他想要，白霄敞开心扉，重新直面自己，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和隐藏。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对吗？”
“嗯。”
“那就从这里开始说吧。”
白霄靠在隋遇的胸膛上，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被他遗忘许久的人生。
“我出生时，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从来都没有吃饱过。即使这样，院长妈妈依然一个人撑起了孤儿院，将我们养大。每到过节过年，周围的叔叔阿姨就会送些肉来，每年只有这时候，大家才能吃到肉。”
“叔叔阿姨对我们很好，他们还会将家里孩子穿小的衣服送给我们，还会送给我们玩具。我记得，有一个叔叔给了我一个木头汽车，推在地上还会发出响声。这是我的第一个玩具，也是唯一一个玩具。”
“虽然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不容易，可是却没人觉得苦。比起战争年代，我们已经幸运太多。”
“可是，有一天，院长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很快就下不来床，说不出话。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老病死。无论，你有多舍不得。院长妈妈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她一直在寻找能够接手孤儿院的人。可是那时候，大家都不敢接手，只敢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就连那些叔叔阿姨，也很少来孤儿院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开了一辆很气派的汽车来到孤儿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汽车，比我的玩具车要大的多，也漂亮的多。那个男人和院长妈妈谈了很久，出来时，院长妈妈很高兴，嘴里一直念叨着，终于可以放下心离开了。”
“当时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院长妈妈高兴，我就高兴。第二天，我去喊她吃饭，可是她却没有回应我。只是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手冰凉凉的。我去喊人，哥哥告诉我，院长妈妈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了，手会变得这样凉。”
“院长妈妈刚刚下葬，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他说要带我们去更好的地方，还拿出了一份文件，上面有院长妈妈的签名。我们不懂，只以为自已会去更好的地方。就这样，我们坐上了卡车，离开了孤儿院。”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白霄不愿提及往后暗无天日的五十年，那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渗血，永远发痛，永远铭记。
不是他不想忘，而是忘不掉。
每每闭上眼，钻心刺骨的疼痛就会袭来。骨头断裂的声音，皮肉被烧焦的气味，水流倒灌进胸腔的痛苦……
这些记忆跟随着他，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直到隋遇的出现，他的怀抱就像一堵坚实的围墙，隔绝了所有苦难，只留下安宁与祥和。
所以，隋遇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安神香。
听到这里，隋遇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白霄的话直白又简单，却比刀子还要戳人心窝。
那些坐上卡车，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的孩子，却在美好的盼望中一步步走向地狱。
他将白霄向上提了提，下巴抵在发旋处，轻轻蹭了蹭：“你那时，为什么说自己是十五？”
白霄的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因为，我在十五岁就死了啊。”
是了，隋遇想起在文档中看到的，白霄在十五岁那一年，因强烈刺激，迅速衰老至死亡。
所以，在白霄看来，他的人生早已在十五岁那年，就戛然而止。
或者，更早……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白霄一反常态地主动勾起话题。
隋遇突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答案，所以他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