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这个问题把叶栖衡问住了,他想了想,解释道:“我与你大哥同岁,自小一起在书院里读书。你是他的胞弟,我自然要好好照顾的。”
擦拭头发的力道轻柔,动作娴熟,仿佛经常为别人这样做。隋遇想了想,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之后几天的课,隋遇都乖乖听讲,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主要是梁夫子也看出了他的水平,不敢再找他回答什么问题。
其实隋遇也不是故意给夫子添堵,他本质上还是一个老实人。
他选择性忽略课堂上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努力理解夫子讲授的学问。实在不懂的就问同桌,然后在纸上记下来。布置背诵的文章,在早课上也认真读背。有不认识的字,就请教叶栖衡。
梁夫子将隋遇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满意的,只是面上仍旧一副严肃模样。
某夜他在给隋淮秋写信,不由地想起对方来书院,拜托自己时的场景。
“弘轩,四郎进了书院,你千万别惯着他。这几个月我也看出来了,在家里人人都宠着他,顺着他,于读书一事上根本不思进取。把他送书院来,就是想要好好磨练他。”
“只要不用功读书,你尽管罚。什么洗衣做饭,打扫种地,都给他安排上。”
梁丘山无语:“你净让我做这些招人恨的事情,你就不能在自己家里磨练?”
隋淮秋有些心虚:“我这不是狠不下心嘛……”
梁丘山实在是忍不住,朝好友翻了个白眼。
“弘轩,不是我杞人忧天。二十年前的那场动乱还历历在目,叶家一夕之间满门抄斩。连安守江南的隋家都受到波及,害得遇儿早产。你不知道我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每次看着遇儿呆坐在那,无论如何唤他都没有回应,我就心痛如刀绞。”
“我不能不怕啊……”
“我已快到天命之年,上天垂怜我,让我在死之前还能听见遇儿喊我一声爹。四个孩子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我必须要为他谋划以后的路。若是不逼着他成长,我与华英百年之后,他如何能够在这世上自保。”
“我听良儿说,朝中立太子之声渐起,皇上却丝毫不为所动。漠北的鞑靼这几年也是动作不断,频频侵扰边境。”
“这日子,太平不了几年了……”
梁丘山脸色也变得沉重,好友说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历代皇权更替的背后,少不了阴谋诡谲与血雨腥风。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椅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冤魂。
自己这间小书院,也不知道还能开多久……
在隋遇日夜苦读,终于背完了《千字文》和《大学》,这两篇相当于小学一年级教材之后,院子里的老梨树开花了。
随着天气转暖,梨树的枝桠上长出了一簇簇的花苞。隋遇每天都去树下逛一圈,可惜一直没有看到花开。
叶栖衡劝他不要急,花总有盛开的那一天。说不定哪一日你没在意,梨花就已开满了整树。
隋遇一直记得那一天,仿佛所有的好事都攒到了同一天。先是早课上,他在夫子面前熟练背出了《大学》,难得受到了表扬。而后用早饭时,他一口咬开白煮蛋,发现竟然是个双黄蛋。他心满意足吃完早饭,在书院里溜达着消食。
突然一股淡淡清香飘过鼻尖,隋遇觉得有些熟悉。他心念一动,朝老梨树所在的院子走去。
还未跨入门槛,远远望去,紧拢多日的花苞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云锦一般层层叠叠,开满整树的洁白梨花。
所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远看如云似雪,银波琼浪。
隋遇缓缓走近,春风拂过,满树梨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地上铺着一层雪白花瓣,隋遇有些不忍心踩踏。踮着脚来到树下,看着头顶素洁淡雅的花朵,玉骨冰肌,他好像能够理解为何古人喜欢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了。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叶栖衡走进院子,梨花盛开的景色他见了十几年。唯有今日,令他挪不开眼。
树下的少年,一身洁净青衫学服。素色的发带随风飘逸,抚过俊秀的侧脸。额角的碎发扬起,凌乱间掩着眉眼,似遮非遮。梨花落入掌中,舒眉浅笑间,天姿灵秀。
胸口突然胀胀得,叶栖衡用手捂住那里,似乎想要把这种陌生的感觉压下去。他看了一眼树下的隋遇,悄无声息地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隋遇看着掌心的梨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院子。他走进学堂,发现夫子还没到,快步走到位子上。将手中的梨花放在叶栖衡的书上,语气里满是兴奋:“衡哥,你看,梨花开了!”
叶栖衡淡然一笑,问道:“好看吗?”
“特别漂亮!”隋遇双手比划着,“跟下雪似的,一大团一大团的!”
他侧撑着头看着叶栖衡,有些羡慕道:“你每年都能看到这种景色,真好。”
叶栖衡拿起书上的梨花,指尖轻点红色的花蕊,喃喃自语道:“往年那些,都比不上今年开得美。”
“真的吗?”隋遇有些惊讶。
“嗯。”叶栖衡将梨花夹在隋遇的耳后,眼神温柔似水,莞尔一笑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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