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走在座位上,解下狐裘,俯身坐下。
面前的小桌备好了现成的笔墨纸砚,连书本都摆放齐整。隋遇随手拿过一本,一看封面,《中庸章句》。
“……”
再一翻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的印刷繁体字,竖齐排列,只看一眼,隋遇就觉得头大。他来到这个世界数月有余,还是无法适应自上而下,从右至左的文字排版。加上晦涩难懂的古文,在他看来,这比高数还难。
很好,又是一本是我看不懂的书。
隋遇摊开课本,前面的梁夫子已经开始讲授里面的文章。他听着文绉绉的话语,只觉得头疼。看到他的同桌,竟然一边听讲,一边拿着毛笔在纸上记着什么。
这就是学霸与学渣的区别吗?
隋遇觉得自己不能呆坐在这里,所以也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用镇纸压平宣纸,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抄书。
梁夫子正讲着,余光看到隋遇正埋首写字,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他有些诧异。
这与仲景所说得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有些出入啊。毕竟是仲景的儿子,说不定这小子在家里是藏拙呢?他心里涌起想要试探一二的想法,便点了隋遇的名字,抛给他一个问题。
听到自己名字的隋遇还带着一丝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初来乍到就被点名。
梁夫子捋了捋胡须,悠然问道:“朱子有言,仁知勇,是为学而言。隋遇,你说说,何为勇?”
隋遇眨眨眼:“哪个勇?”
“噗——”
旁边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学生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梁夫子睁大眼睛,他千想万想,没想到隋遇会问出这个问题。
叶栖衡扯了扯隋遇的衣袖,将自己的纸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隋遇低头一看,一个大写的“勇”字落在宣纸中央,格外醒目。
啊,原来是这个勇呐。
隋遇点了点头,朝同桌投以感激的眼神。他理了理思绪,认真回答道:“勇,就是勇敢。”
隋遇说完,也觉得有点过于简略,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胆大。”
刚换掉一张纸,正打算继续提笔写字的叶栖衡,听到隋遇的回答后,动作一滞。
他侧过头,试图从隋遇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惜,对方的表情十分认真。
梁夫子差点把胡须揪下几根,他努力平复下呼吸。他从教数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直白”的回答。
是他多虑了,仲景,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
隋遇挠挠头,在夫子的脸上看到了相当熟悉的表情。与他上辈子在第一堂数学课上,从孟知乐的口中听到“非零符号”这个答案时,一模一样。
那种看铁憨憨的绝望表情。
这一世,角色互换,伤害过万。
梁夫子稳住心态,让得意门生来回答,“长泽,你来说。”
叶栖衡搁下手中的笔,侃侃而谈:“孔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末后做功夫不退转,此方是勇。其实隋遇所言,也不算错。”
梁夫子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隋遇,施施然继续问道:“那你说说,知,仁,勇三达德,为何以“知”为先,勇皆在后?”
叶栖衡思索片刻,娓娓开口:“《中庸章句》有言,理会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着力去底是勇。故勇是勇于知,勇于行。知者辨别众理,能择能守,便可践行仁德。而君子义以为上,仁者必有勇,方能不半途而废。”
梁夫子不住颔首,看向叶栖衡的目光也满是赞赏。
隋遇听到叶栖衡的回答,只觉得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他舔了舔手指,把面前这本《中庸章句》翻得哗哗作响,试图从书里找到这段话。可这古代的纸张不比现代结实,只听见刺啦一声,隋遇一脸惊慌地看着手中,被他撕掉的那一页书。
梁夫子额角轻跳,面沉如水:“隋遇,举着书,到一旁站着去。”
隋家四郎,上学第一天,撕毁书本一册,罚站一旁。
隋遇双手将那本被他撕掉书页的《中庸章句》举过头顶,乖乖走到一旁站着。
此刻的他,无比想念上辈子的好搭档,唐诗。
叶栖衡听了一会课,趁夫子不注意侧眼瞧向一旁的隋遇。
只这一眼,便令他心头一跳。
原本隋遇只是低头站着,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嘴巴一嘟,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正撞上叶栖衡的心窝。
隋遇本就生得极好,十五岁的少年郎,从小就被精细照顾着。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唇红齿白。
对上这可怜兮兮的茶色眸子,叶栖衡突然想到自己幼年时养过的一条狮子犬。
那条狮子犬送到他手里时不过几个月大,通体雪白,像个奶团子。每次送来点心,便扒拉着自己的裤脚,用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瞧着自己,着急地晃动着小尾巴。自己每次坏心眼逗弄它时,便是这种委屈的小眼神,让人忍不住怜惜疼爱。
这奶团子跟在自己身边足足两年,可惜后来……
叶栖衡想起过往,心里一沉,转过头不再看隋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