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下了一场雨,破落的自建房变得泥泞不堪。
楼前无人打理的泡沫箱里,却意外开出几簇洁白的栀子花来。
隔壁房间来了新邻居,大概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晚上亮起灯,从楼下能望见那窗户被擦得透亮,窗边的玻璃瓶里也插着两支栀子花。
他们租住的房子是老式设计,门口连廊,一层五间房,一共四层楼。说不清是什么性质的住宅,只是在相对繁华的城市,租金算的上便宜,外在破旧,空间却还算独立有隐私,离闹市也不远。
晚上十点多,小鹿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回家,昏黄路灯下,他抱着一团雨衣,蹲在地上嗅了嗅那洁白的花瓣。
雨后的花香有种湿润水汽,似乎更馥郁了。
磨蹭了一会儿后,他进楼道,然后在自己居住的那层楼梯口,踩着了一簇温暖的光。
楼梯旁,新邻居家房门大敞,一道颀长的影子正站在矮桌上,捣鼓安装着一盏吊灯。
小鹿不好意思盯着多看,只暗自觉得对方心灵手巧,犹记得那间房原本是个杂物间,而现在,破旧的房门被刷上复古色新漆,仅是从门口一眼望去,也感觉到了整洁温馨。
他这么想着,一手抱着雨衣,一手提着个电动车头盔,摸索着拿房门钥匙。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线。
新邻居热情地说:“嗨,你刚、刚下班吗?”
小鹿扭过头看到了他,是个眼睛弯弯,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嗯。”
“……”那少年忽的眼中闪光,难掩高兴地说:“哥哥吃、吃面吗?!我们以后就是邻居啦!我也刚下班,煮了点面,你饿吗?”
小鹿肚子空空,经他这么一说,肠胃的饥饿感似乎更明显,目光又越过那少年,望了眼他打理得温馨漂亮的屋子,犹疑了一会儿,含糊地答应了。
“好嘞!哥哥你,先把东西放了,我去看下锅。”少年说着先跑进了屋。
“我叫顾愉,你可以叫我小愉,他们都这么叫。”
“小鱼,我叫小鹿。”小鹿说。
小愉笑着说:“是、是愉快的愉。我们老家门口有棵榆钱树,最早想叫那个榆,但爹妈不识字,稀里糊涂,登记错了。不过我很喜欢这个错掉的名字……不然不就是,‘榆木疙瘩’吗,哈哈。”
“喔。”小鹿点了点头,“小愉。”
“你、你是个老外吗?”小愉问道。
“不是的。”小鹿想了下,说:“我、我是新疆人。”
“喔。那个地方果然帅哥美女多……”小愉说完顿了一下,忽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话有点、有点结巴,从小就这样,别、别介意哈。”
“没、没有。”小鹿赶紧说道。
屋子很小,能看见少年忙碌的身影。
屋子里还很香,是栀子花清淡的香味。
小鹿问:“楼下的栀子花是你种下的吗?”
“嗯,我屋里,摘了两朵,香吗?只能摘两朵,再多,就会香到腻了。”
“好香的。”小鹿说。
新邻居应该是个十分擅长厨艺的人,见他提刀切葱非常利索,然后起油锅,“刺啦”一声,食物的香味就飘散出来,掩盖了栀子花的香味。
“第、第一次碰见你,其实我一个礼拜前就搬来了,白天忙着收拾,晚上出摊到十一二点,今天实在太累,就早回来了。”
他把两碗小葱拌面端上桌,还开了一瓶可乐,给两人都倒了满满一杯。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鹿问。
“我啊……”少年咯咯地笑着,那笑容似乎有种年纪尚小而性别不明的乖甜小孩相。他说:“我什么都干,只是最近天热起来发现,摆摊卖凉皮赚钱,就、就固定卖了几天凉皮凉面。之前,加了一个打工群,有帮客户跑腿的,遛、遛狗的,打扫卫生、整理衣柜的,医院陪床的,甚、甚至还有上门帮忙贴对联,帮他们烧烤……可惜,我不会开车,不然还能代驾呢。等、等等天气冷了再看,那时候买凉皮的人就少了,估计要换行当。不过摆夜市感觉稳定很多,不然,到时候改卖豆腐花或者炒面好了。”
“你什么都会。”小鹿说:“真厉害。”
少年大概没有想过会被突然夸赞,抓了抓头发说:“这样就是很厉害嘛?哈哈哈。”
“嗯。”
两人吃了几口面。小鹿忽的又说:“不过还是能念书更好。你看起来……还很小,最好是能念书。”
“不提啦,不提啦!”少年脾气很好地摆了摆手,嘻嘻笑着灌了一大口可乐。
两人埋头吃面,吃得差不多时,他才说:“哥哥,帮、帮我个忙呗,帮我一起挪一下那个五斗橱。”
小鹿想,小愉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几个月来,他接触到比过去四年累积加起来还要多的人,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文明,却又似乎仍遵循着原始森林的法则,充斥着弱肉强食的参差。每一个疲于奔命的人,都有着一部属于自己的血泪史。
他从来没见过勤劳到这种程度的少年。
他白天马不停蹄地接各种单子,帮人遛狗、接送小孩、给老奶奶做饭、有时甚至还会有帮人散步、陪人吃饭这些稀奇古怪的工作。
夜晚,他出去摆夜市卖小吃,每天如此,几乎从未有过周末。
似乎周一周二、或是周二周三,他会专门抽出一段时间来,在房间架上手机,精心装扮一番,对着镜头唱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