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冽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叩着,两簇火焰隐隐在眸底深处燃烧起来,眼睛微眯道:
“你心里有人了?”
“我……”昭和一把端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才道:
“总之,我的事二哥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慕清婉看看夏侯冽,又看看昭和,总感觉这两兄弟今天语气神态都怪怪的,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着,让人倍感压抑。
气氛正僵凝着,酒楼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喂,小乞丐,你从哪儿进来的?去去去,快出去!这不是你能来的地儿……”
接着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声音极是清脆,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这位大爷,您行行好赏口饭给我吃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您了,哪怕是剩饭剩菜也行……”
慕清婉随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小女孩看起来约摸十来岁,衣衫褴褛,瘦的已经只剩皮包骨了,但是五官生得极是清秀,特别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因为脸上瘦得不剩一点肉,更是显得眼睛大而有神。
凤凰楼是洛城第一老字号,因前任东家经营不善,差点就砸了招牌,幸亏被财势如日中天的君莫问买下,东家虽换了,原有的厨役伙计还是沿用,经过一番整改,这才算保住了这百年老字号。
如今依旧是各方豪客饕餮美食的盛地,每天都是客似云来,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闲工夫去理一个小乞丐?更何况,按照以前东家的规矩,碰到这样的事情,直接乱棍打出去。
于是,掌柜的想也不想,便招呼了伙计:“打出去。”
那小女孩却任由那些伙计怎么拖硬是死拉着掌柜的的裤脚不撒手,哭着求道:
“大爷,求求您了,给我一口吃的吧,我快饿死了……啊……不要打我……大爷……求您赏口吃的吧……呜呜……”
外面的吵闹声似乎更大了些,伙计的叫骂声,小姑娘的哭喊声,围观百姓的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见众人都只知道一个劲儿说凤凰楼的不是,却没有一个愿意慷慨解囊资助这位小姑娘,掌柜的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要是同情她,为什么不自个儿领回家当闺女养?咱们凤凰楼又不是善堂,每天这样的小乞丐来来去去的多了去了,要是我都接进来好吃好喝地供着,那岂不是要赔光我老板的老本儿?更何况,如今世风日下,以这样的招数来骗钱的比比皆是,当不得真……”
那小女孩一听,小脸涨得通红,趁伙计一个不注意,便挣脱开来,倒地跪倒边哭边说:
“大爷,我真的没有骗您,我是从咸城那边来的,那边正在闹饥荒,我爹娘都死了,家里只剩下我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呜呜……”
咸城?那不是正好在北燕与西楚的边界线上么?
慕清婉心里一痛,想起了远在西楚的父皇母后。
多年前那个夜晚,当她意外降落到这个空间时,也是恐惧万分,幸亏父皇母后的宠爱和关怀,让她渐渐地忘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让她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孤单单、举目无亲,如今,他们好吗?
心揪得很痛!她的手攥成了拳。
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四国林立,战争几乎是家常便饭,只是上位者在争权夺利,开疆拓土的同时,又有几个人去在乎过黎民百姓的生命,像这个小女孩这样无父无母,被迫背井离乡沿街乞讨的孤儿,哪怕他们生存得近乎卑微,哪怕他们贱如蝼蚁般卑躬屈膝,但是绝对换不来别人一个同情的眼神。
同情,是件廉价品。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人人都封闭了自己的心,早就吝啬于施舍。
原本她自己如今在北燕也是寄人篱下,自己都无法确定明天的命运,可是,今天,她却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肠来漠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她曾经无数次埋怨命运的不公,原来,比她不幸的人很多,比她悲惨的人也很多。
至少,她不用担心三餐温饱,而如小女孩这般的人,每日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不知比她悲惨多少倍。
“住手!”
见那些人真的要把那小女孩打出去,慕清婉突然站起身朝楼下大吼了一声,顿时,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
衣着光鲜,她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是,她却将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牵到了桌子旁坐下。
她殷勤地为小女孩添碗,添筷,盛饭,夹菜……
夏侯冽眼色深沉,看不出喜怒,昭和则摇了摇头。
身为北燕的统治者,如今看到在自己的统治下,黎民百姓如此境遇,心里当真是五味陈杂。
“别着急,慢慢吃!”慕清婉边柔声说着边给她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不安的眼神儿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的夏侯冽和昭和,害怕和惶恐在脸上一闪而过,最后,视线落在慕清婉身上,慢慢就安下心来,咧开嘴儿甜甜地唤道:
“谢谢娘亲——”
娘亲?!
慕清婉被她的称呼惊了一下,正想开口纠正,可是看到她脸上的那抹纯真的笑容,话就哽在了喉咙里,最终,还是沉默了。
小女孩浑然忘记了刚才曾被人轻视和嫌弃,不过给她吃一顿饭而已,她却能笑得如此开心。
此刻,她不想去管夏侯冽会不会生气,能帮就帮吧,至少能让她吃顿饱饭,不是么?
“来,多吃点!”
小女孩狼吞虎咽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敛去,垂下眼睫,咬着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娘亲,你就是娘亲——”
她忽闪的大眼睛里那股子信任和期待竟让慕清婉没办法对她摇头,这个小女孩这一路想必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以至于有人突然如此温柔地待她,她便能毫无芥蒂地把她当成了亲人。
含着一分尴尬,九分酸涩,她点了点头。
难过,同情。
她隐忍的表情,通通落在了昭和的眼中。
“你叫什么名字?”
昭和给小女孩夹了些到碗里,柔声问道。
小女孩惧怕地抬起头,见昭和一脸善意,忙又放下了戒心,怯怯地道:“我叫如意。”
昭和点了点头,等她吃饱了,朝楼下扬声道:
“福子,上来,将如意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以后她就是凤凰楼的一员了,谁也不许欺负她。”
他坚定的声音落在一楼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皆是一脸错愕,没想到这凤凰楼的老板竟是如此大善人,竟收留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看来,这君莫问不只经商才能了得,还有一个仁爱之心,一时之间,众人不禁交口称赞。
而慕清婉则是惊喜地瞪大了眼,其实她也动过收留这小女孩的念头,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实在不适宜,所以不得不作罢,可是如今昭和开了口,让小女孩在这凤凰楼里,至少能得三餐温饱,也不用到处流浪了。
她眼中的惊喜和感激通通落入了夏侯冽的眼中,意味深长地望了昭和一眼,他突然冷哼了一声。
慕清婉以为他不满她将脏兮兮的小女孩带来吃饭,扰了他的兴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昭和对他的意思却是心知肚明,不由得苦笑道:
“二哥,我不过是看如意可怜罢了。”
夏侯冽睨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只是眼里全是冰冷。
慕清婉就算再傻,此刻也明白了些什么,心里虽有震愕,可脑海中却开始回放同昭和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恍然大悟。
她一直以为昭和只是把她当成知己和妹妹,没想到竟对她……
怪不得夏侯冽每次见她和昭和一起说笑都没有好脸色。
三人一时又陷入了沉寂,直到隔壁一个浑厚的嗓音传了过来,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什……什么世道啊!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就说几个月前才上任的云刺史,仗……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做了多少……为祸百姓的勾当,可怜我那未出阁的表妹,被他……白白糟蹋之后,含恨跳湖自尽,我姨娘和姨丈一状告到衙门……却被殴打致死……”
夏侯冽听了眉头一皱,慕清婉和昭和互望一眼,也不再出声,凝神继续往下听。
只听那边又传来声音:“陈兄,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再多想了。”
那醉酒之人一听就来了气,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怎……怎么能不多想?我娘就我姨娘一个亲妹妹……知道这事儿后,气得一下子卧病不起,最……可恶的就是那个……那个云惊天,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得到惩罚,反倒是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真是老天不长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