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想过来云南受沐侯爷庇护,但那只是想想。
如今真有机会来此,他反倒有些犹豫。
毕竟,先前的豪言壮语已经在太子与大将军面前说出去了,
若是此刻退却来云南,会不会有些不妥。
陆云逸面露沉思,很快便有了决断,沉声开口:
“岳父大人,小婿有些不明白,地方豪强哪里都有,
为何在北平行都司做事不自在?”沐英打量他一眼,露出笑容,
“四王爷如今节制北平军务,清丈田亩一事也是他在操持,行的是强硬手段。
若你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去也就罢了,
可我观你外柔内刚,你与四王爷,相处不到一起。
如此,内有地方豪强,外有燕王府与朝廷,
三方节制纠缠之下,能站稳脚跟已是殊为不易,何谈做事?”
陆云逸面露沉思,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沐英继续说道:
“就如你举荐的岳忠达一般,人十分能干,做事也利索,
但就是处处碰壁。
这不是他的问题,是云南都司以及朝廷的问题,
大明新立二十年,年限虽短,
但地方豪强以及各地官府已经开始相互勾连,欺上瞒下,
就连各地卫所都有了吃空饷一事,
在此等境地之下,想要做事,
要么身居富贵,强行操持。要么地处家乡,靠乡党支持。要么和光同尘,夹缝生存。
三种法子,你哪一种都选不了。”
沐英的声音在正堂内回荡,使得气氛不知沉重了多少。
此话虽然难听,但的确是大明近况。
今上愈发老了,一些有歪心思的人已经开始动了,
对此,陆云逸深有体会,
河上走私一事,就是体现也是试探,
若是背后没有朝堂大人物撑腰,如此夷三族的生意谁敢去碰。
陆云逸脸色来回变幻,强行将思绪止住,
他觉得沐英与他说这些颇有深意,
不仅仅是出手庇护,还有一些考验的意味存在。
陆云逸思绪飞速发散,在脑海中迅速盘算起来。
朝堂政令,最大的困难莫过于延续,
而人亦是如此,若是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整日更换主意,自然是什么也办不成。
可陆云逸旋即又想到了为官之道,
为官向来就是左右站队,辗转腾挪,存续自身。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名臣在未功成名就之前,都是如此能屈能伸。
嘶.
陆云逸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些搞不懂沐英的意思,
但此等大人物,所说的话必然有所深意,容不得他不深思。
沐英也不出言打搅,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抿着茶水,
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容,似是一切尽在掌握。
过了不知多久,陆云逸眼中的迷茫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决!
本着从一而终,贯彻到底的原则,
陆云逸决定拒绝西平侯的提议,
原因极为简单,他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做改变,贪小便宜吃大亏。
他也怕这是游鱼部之后的再一次试探。
不过,陆云逸已经决定转守为攻,表达心意,占据主动!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抬头看向西平侯沐英,沉声开口:
“岳父大人,小婿乃北地边民,自幼求的便是边境安康,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云南都司外有麓川强敌,内有逆贼反叛,
但诸多城池以及百姓都已安居,活在大明光辉之下,
小婿若是留在此地,虽然会事情顺利,但有岳父大人在,只是锦上添罢了。”
说完,陆云逸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继续说道:
“后晋天福三年,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
使得中原王朝失去了北方重要防御屏障,直接暴露在游牧民族铁骑之下。
此后,数个朝代都没有能够完全收复燕云十六州。
直到至正二十七年,陛下北伐故元,攻占元大都,燕云十六州才被我汉族收回,
至此,燕云十六州沦丧已达四百二十九年。
整整四百年,燕云十六州都在辽朝、金朝等北方游牧政权的统治下。
此等统治,已经与我汉家儿郎天差地别,说是两个民族都不过分。
若无陛下驱逐鞑虏,再造中华,
云逸此刻还不知在哪里放牧过活,整日堆积在牛粪中苟延残喘,
哪来的读书开智之机。”
陆云逸语速飞快,心中迫切难以言喻,
沐英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握住茶杯的手在来回把玩。
屋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陆云逸继续开口:
“我等北地边民受大明庇护,云逸又受太子殿下庇护,
若我这等人都不愿去到北平行都司,存续王化,
其他人,又如何能去?
燕云十六州,又要等到何时才能真正归心?”
陆云逸声音始终平淡,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些与年龄并不相干的急切,
并且,话里话外都表明了拒绝之意。
沐英脸色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听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只是静静抿了口茶水,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正堂内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你说得对,寻一时之安乃取祸之道,
燕云重归大明不过二十年,归人不归心,想要解决的事太多了。”
陆云逸皱眉深思,已经能够确定这是一次考验,
心思闪动,他想到了三年后朝廷考察西安与洛阳一事,至少朝廷有意迁都。
想到这,他便不再犹豫,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开口:
“岳父大人,云逸乃北地边民,知道北边是什么德性,
前朝遗留的祸端还在,那些高门大族依旧存续,
百姓被层层盘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甚至还有传闻在民间流传。
说的是.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沐英瞳孔骤然收缩,在陆云逸那年轻的脸庞上来回打量,眼窝深邃:
“你想说什么?”
陆云逸面露狠辣,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语不惊人死不休,响在正堂中如晴天霹雳: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朝廷应迁都关中,立身北疆,以慑宵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