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还吃完一碟莲子,告诉李相逢今年夏天的安排,除了马术,还有许多名字听上去就很高级的课程,大致和建造房屋有关,李相逢问他以后想造什么样子的房子。
宋与还含糊地说:“造一处巨龙的巢穴。”
李相逢以为他要给木头恐龙弄一套房子,让他记得把房子弄大一些,不然龙尾巴没有地方放。
宋与还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一头。
热乎乎的掌心贴上李相逢的手腕,宋与还把他的手表摘了:“换一换。”
从前的寒暑假,两人就互换过手表,宋与还偶尔会用笔记本发消息过来,也会打电话,李相逢就由着他换了。宋与还戴好旧的手表,整个人已经从板凳挪到地毯上了,没骨头似的趴在李相逢身上,他的身体热得像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好热啊小哥……”
从前胖,李相逢身上摸着凉快,现在瘦了,他就不凉快了,可宋与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整个人贴着他,李相逢只好从冰箱里拿两盒冰块倒在脸盆里,再把冰水倒进去,给他擦身体。
宋与还哼哼唧唧地闭上眼,仰起下巴要他先擦脖子,李相逢拿了一张湿巾擦去他脸上和脖子里的汗,安抚道:“等我交上房租,看有没有多的钱,有的话就买台二手空调。”
宋与还挪着身体整个人环抱住李相逢的腰,嘴唇贴着他的耳垂,热乎乎的鼻息蹭他的耳朵,撒起了娇:“早点买吧,我真的好热。”
李相逢招架不了黏糊糊的宋与还,只能答应今年就会买空调,拉开腰上的一条胳膊,慢慢用冰毛巾给他擦拭降温。
宋与还舒服地在他耳边哼起一小段《塞上曲》,李相逢把毛巾泡进冰桶,从兜里拿出一只创口贴,塞进他裤子的口袋里。
宋与还喜欢搭建类的东西,飞机军舰这类的模型做了一屋子,为了做那只木头小恐龙把手划了好几道口子,李相逢就买了许多创口贴和酒精棉棒,见到伤口就给他贴一个,宋与还嫌弃贴了手感会变差,撕掉之后又巴巴地要他贴一个新的。
李相逢问他还要不要冰毛巾,宋与还晃着脑袋,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把手搁在他大腿上,软软地说:“再擦擦。”
腰上的胳膊,耳畔的呼吸声,轻哼的《塞上曲》,组成了粘人又爱生气的宋与还。
李相逢只有这一个好朋友,无从得知这样的亲密是否正常,他只知道自己完全接受宋与还入侵自己的生活,并且……逐渐不舍得宋与还长时间离开自己的视线。
悲凉的曲调无法驱散酷暑带来的炎热,更无法熨帖他澎湃的心跳声,李相逢将手埋进冰桶,刺骨的感觉缓解了不舍的心绪,微扭过脸,对身上的“小火山”说:“上次那首《春江花月夜》,我没听完。”
宋与还咬了他一口,开始哼他想听的曲子。
曲子哼到一半,敲门声响起,李相逢再不舍也要送他离开了,看着他家的车越行越远,李相逢回去把母亲房间开窗通风,地板和床头柜都擦了两遍,再去砂锅店帮忙。
砂锅店老板姓冯,叫冯胜,年轻时四处闯荡想弄一番事业,可惜差了点运气,只能灰溜溜地回衡城当个安稳的包租公,他的口音南北乱炖,味儿更偏北,偶尔还能冒几句南粤话。
他夸宋与还长得靓,见他来会把店里卖最好的汽水给他喝,李相逢就没这待遇,只给他喝电饭煲煮的免费甜汤。
他嫌李相逢的名字绕口,一开始叫他细路仔,豆丁,等他认清外卖路线后,就对外说李相逢是自己的侄子,爸妈没时间管,他给管管。
冯叔最近迷上垂钓,关注了七八个钓鱼佬的直播间,快递箱子不断送进店里,他还垂涎大佬们人手一台的SUV,李相逢在心里默数他能忍耐几天。
第三天中午,李相逢刚送完一批外卖回来,瞧见砂锅店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崭新的宝马XM,而他的老板头戴渔夫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老派的墨镜,扯着嗓子喊:“大侄子!大侄子啊!快把我的凉拖鞋拿出来!这运动鞋太闷脚了!”
李相逢连忙进去,把他的鞋拿出来,冯叔直接在车里换了鞋,总算舒坦了,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支,痴迷地吸了两口,才眯着眼从车兜掏出一张歇业三月的通知单,让他把店关了,再把通知贴上去。
李相逢心下一惊以为自己要失业了,冯叔看他贴完歇业通知,催促他赶紧上车,说带他去兜小龙虾,还说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砂锅店运货的车是一辆破旧的小金杯,空调贼给力,音响也是,声音轰轰的,十分炸裂,李相逢坐过一次,还帮着换过一回轮胎。
他知道冯叔腰上有好几串隐形的钥匙,但冯叔往日就是个糙汉形象,风雨无阻穿一双黄化的夹脚拖鞋,开车才换成凉拖鞋,宋与还评价冯叔,说夹脚拖鞋是他的本体。
仔细一看,冯叔今天不仅刮了胡子,还拾掇了头发,衣服可能刚从商场买回来——他抽出后脖子里刺挠的吊牌,龇着牙自己咬断了。
再根据今天换的豪车,着实稀奇。
“新鲜不?是不是没见过我人模人样的时候?”冯叔觑了他一眼,咬着烟屁股。
李相逢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楞楞地看着他。
等车子拐上环城高架,冯叔突然说:“草,我自己都忘了上次这么板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随后两人一块儿乐开了。
车子里的牛皮味道还很刺鼻,前头放着这台车的车牌,数字非常吉利,一溜的8,李相逢不知道衡城的车牌已经要摇号了,但他知道代表吉利含义的车牌肯定得花很多钱。
冯叔絮絮叨叨讲了一些事,从钓鱼大佬海钓钓上一条超大的石斑鱼,到早市卖糯米饭团的大婶儿回老家办喜酒,最后简略地提了一嘴手下这台不到一小时就买下来的车,咂咂嘴里的味道似在回忆什么事儿,他告诉李相逢4S店的蛋糕挺好吃。
李相逢问他是什么味道,冯叔说:“带点儿茶叶味儿,不腻,也不甜。”
宋与还家保姆做的甜品都不太甜,也不腻,李相逢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尝过的蛋糕,带茶叶味儿,问他:“抹茶千层还是抹茶慕斯?”
冯叔一拍大腿:“好像不叫这名儿,我让经理送两个去我发小家,一会儿你尝尝。”
李相逢问他:“叔,这车准备钓鱼用?”
“可不呗。不过重点不是钓鱼,”冯叔把嚼烂的烟屁股塞进刚刚找到的车载烟灰缸里,“我家里有个小妹,我俩年纪差得远,她从国外念完一个什么什么博士,昨儿夜里回来的,我去接她。”
“唉,她就念叨我的小金杯一晚上!”
“小金杯哪里破了,空调风老得劲儿了,呼呼吹!”
“自带混响的音响多拉风!”
“小金杯委屈,但小金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