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本刃,却竟真可比刀剑之力。
她恍然,他的琴音绝不甘沦为寻常之调。当众人以掌击节之时,回环的乐曲陡然迸出更强大的力量,譬如万夫开关延敌之勇,似乎整个黑石崖都在为之摇撼。她也随之鼓起了掌,恨不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与他们同悲,与他们同袍而战……[
当琴音休止,楚涛已然立在一步之遥的面前,她才突然惊醒似的,一转身,飞步逃离了他温柔似水的目光。“姑娘从哪儿来?”她听到了身后的追问,却作没听见似的,跑得更快。她不敢回答,内心被强烈的恐惧所裹挟——她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那个人在南岸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为什么偏要做对手呢?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只是因为她生在冷家罢了?只是因为齐冷两家世代交好罢了?只是因为这两岸没来由的恨意罢了?挂了泪痕的脸哑然失笑。
几日后的驿馆里,侍者递来一个上了封的漆匣,漆匣里仅一琴谱:“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没有落款,送来谱子的人也不说其来源。疑惑之中摆琴奏,十指的震颤里,情丝纠缠,不得解脱。她懂得了这一句题诗。
猜想除了他没有人会在南岸给她送琴谱来,还是如此柔肠牵结的琴音。
猜想,他终于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却为什么要送琴谱来呢?既然他知道,终有一天,这琴声将作敌音?但她也没有扔开这“敌音”,却默默将琴谱收起尽管知道,不是每一场等待都能有美好的结局。
再逢之时,已是驿馆里:他来拜访英华兄长。
高拔俊美,长身而入,徐步,微揖,朗声,稳似不可动摇的山石。她不自觉地将他与南岸诸公子一一作比,再出其右者。
他与兄长侃侃而谈,足有聊了半日,她只能默坐着听说的内容如今再不曾记起,倒只记得兄长退席的片刻,他在沉默之余调皮地笑:“琴曲可合姑娘之意?”
不客气地回敬:“愁思缠结,不免英雄气短。”
“姑娘可知愁思因何而起?”
这一问倒是把她给僵住了,笑而摇头道:“改日,愿听楚掌门指教。”
他依然朗声而笑:“怕姑娘又该笑我断弦。”
宴席之上,她鼓琴而歌,奏的是他的曲。宴席过后,兄长的脸色已灰暗似铁石。“真不该带你来,凤仪。”
兄长说错了,是她自己偷偷跑上了出使南岸的航船。只因为她在北岸厌倦了苍蝇一样不知其臭的齐大少、整日唠叨着婚事的母亲、还有左一声令又一道令的齐爷。她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与齐大少的婚事一拖再拖,甚至拖到今日,可她偏不想再困在趣的北岸。但是她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楚涛。
她也曾取笑过楚涛:“你若真那么厉害,那曲广陵何以断弦?”
“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琴之人,必清心脱俗。”楚涛狡黠一笑,又把目光闪烁去了别处。
她继续装着糊涂:“非我断弦,我又怎知?”
他只是笑着,微红着脸躲闪她的目光:“你当然知道。”
她应该知道,心乱,则弦断。
手里的琴弦也同样乱了章法。起身向驿馆深处,望着池中被风吹皱的月影,听着清风穿过回廊,倚栏静思。这风里的声音,是厅堂里与兄长的高谈阔论,是驿馆园里的琴歌剑声,还是黑石崖山道上的纵马驰骋?抛开那些是是非非,在南岸的那段时光,依旧透着年少岁月的静美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