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推开门,房间里有一哭泣的妇女,昏黄油灯照亮了她半张凄苦的脸。
“上苍庇佑,今儿来了大夫”,老妇说着,心急火了地坐到了病患的床头。
空华一看便知患者是狼咬下的症状,此刻面无血色,胸口大幅度上下起伏着,咳声如撕裂般剧烈,听起来让人有种随时会爆破的不安感觉,空华说:“拖延时日过久,情况不妙啊!”
床边妇女听此,一把捧住脸抽泣起来,又放开手凄楚地问:“还有救么?”身旁的老妇也在这时添油加醋般的连声呼救。
“有救”,简短的两字后,空华不再多说,取出备用良药,施展起娴熟而精妙的针灸和推拿之法,不多时,床上那张青黑的面色,如一朵即将调蔽的,又挤出新生命再次绽放,妇女和老妇看得又惊又奇,身体一阵激动,噗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借此,蒙恬方才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老妇却在听到那件事后,激动之音戛然而止,随后神情又表现得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妇女则漠然地看着蒙恬,眼色在无名的方位闪烁不定,口中喃喃着:“之前……”
话没说完,老妇抢声问道:“你们要问那个地方做什么?”
在犹豫惊慌的老妇面前,蒙恬用镇静的语调解释:“家乡遭逢不知来历的怪病,自谚城流民口中知晓了此病竟与多年前的谚城怪事几近相同,当地医员束手无策后,上头特派我等来此寻个眉目,请问老人家能否帮帮我们?”说完特意瞟了眼妇女先前看的那个黑暗角落。
老妇暗淡的眼睛打量着对面那个精神抖擞,一眼看去就不似普通人的男子,最后叹了口气,哑声说道:“说不清是怪病还是诅咒,见过的人都远远地躲开,像你们这样不仅不躲,还特意前来询问的大夫真是稀罕……我们几户当年不愿远离生养之地特定居在此,虽也亲眼见证了那场悲剧,可我们普通人家谁也不明因果,要得到答案,只怕该去问居住在谚城里的人了”。
蒙恬又问:“听说那个地方如今已是荒废殆尽,空无一人的废城,你话里的意思,难道还有人居住?”
“还有一人”,老妇坚定地说;“前些年来了个模样怪异的西域人,那人生性贪财,一生聚敛了不少好东西,走到哪都怕别人染指,索性待在了没人敢去的废城里,时而拿出些物品来这里换取食物,那人除了命大之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他不会拿着性命开玩笑的”。
……
之后,老妇念及儿子的救命之恩,不好推辞,也就带着三人出发了。
院门敞开时,呼啸的风流涌进,耳边有着轰隆声作响,蒙恬和洛之狐悄悄对了个警惕的眼色,便莫不做声地随老妇前往谚城遗址。
延绵的丘陵地域已经结束,他们脚下是一座细长的山谷,一路穿过最后两座陡峭的山丘,来到一块宽阔的平原,那里再看不到任何起伏地势,遮挡视野的就是一座战国废城。
硕大的月色下,许多石柱依然伫立在杂草横生的石板地面上,废弃的宅邸孤零零地伫立在黑夜里,再往前走,极目远视的一条长长街道两旁,旧城样式和规模初见端倪,在深邃的夜空里,一丝一缕的星光将屋顶的各样浮雕映射出来。
久久地走在这破烂的街道上,没有见到什么异样或内心隐约期待着的现象,这种持久感就像是漫步在没有尽头的长廊里,越来越多的空建筑毫无人情味地驱散着薄雾,万籁俱寂就似一个被麻痹的世界,只有他们几个还活着。
“到了”,老妇指着一座三层楼阁说,“这里就是他的住址”。
门没上锁,只若有若无地掩着,进了楼阁才发现里面的三层竟被并作了一层,一排排高大的矩柜从地面延伸到楼顶,占满了整个空间,上千个格子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器械物品,说的出名字和说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梁上悬挂着草药和兽皮,阴风轻吹着那些长短不一的东西,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蒙恬寻视四面,可未见一人踪影,这时老妇高声唤道:“老先生,有人看你来了。”
无人应声,只听到某个偏僻角落传出了雕琢的嘈嘈声,洛之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摇摇欲坠的小门,看到了里面蹲着一个蓬发老头的身影,他用钝器在地板上雕镂着图案,细看之下,是一个庞杂交织的图文,不知其意,挡眼一看,又像一个方圆里围着一栋建筑,四面是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太阳放射出的万丈光芒。
暗淡的油灯下,众人看清了他的脸,皮肤黝黑,衣服邋遢,乱糟糟的金色头发垂在背脊上,一股股地打着结,长长的胡须被特意梳理成一搓滑稽的小辫子,他低头忙着活,就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不速之客的到来,当听到老妇再一次高声唤他时,他才不耐烦地呵斥:“听见了,听见了”,终于暂时停止了动作,扬起头来望了一眼洛之狐,又瞥了眼后面的三人,他的双眸是奇异的深绿色,极容易让人联想到苗疆的土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只大概地看了眼陌生人,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没有说就低下头继续雕刻他的图案。
洛之狐说了句:“你就是那个西域人……你不问问我们是什么人么?”
西域人用晦色难听的腔调说:“通常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死人,死人总带给我安稳,如今活人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倒霉的事情发生,你们滚吧,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老妇上前两步说:“老先生你见多识广,或许能帮到他们。”
西域人不客气的哼了声,不紧不慢地应道:“我是足不出户的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或许不知道,可接下来就不一定了”,空华脸色忽然闪过一丝嘲讽,伸手向怀中掏着什么,轻声细语的诱惑着西域人。
果然,西域人的眼睛一亮,兴致昂然的看着空华,等着他的下文,接着,空华唰地抖开那个精致布袋,一排排晃亮的银针映入了那人的眼帘。
西域人眉毛上扬,略带怀疑的笑:“银的?”
“对,银的,归你了”空华眼神黑如夜雾,笑容妩媚地斜瞅他。
“既然这样,那我可能想起些什么了”,西域人走了出来,手指麻利地抢过那套银针,带领众人朝外走去,最后绕到了一个破烂的厨房里。
老妇结束了她的领路任务,告别众人后,慌乱地迈开步伐离去,蒙恬和洛之狐对望一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都不问问我们想要知道什么吗?”空华问。
西域人辗转到了锅洞底下,艰难地搬出一堆竹简,说道:“我知道的东西全部都记载在这里,你们要是迟来几天,只怕都变成灰烬了,你们要问什么呢?如果问的问题超出了我的认识范围,那么抱歉,你们白走一遭了。”
蒙恬随意拿起一卷翻看,尽是旧时赵国文字,便敞开话题说:“我们想知道多年前屠杀谚城百姓,吸人精血的东西是什么?用这种东西害人的是什么样的人?”
西域人目光攸地暗淡,身子一顿,问:“你问它做什么?”
“你只管回答就是”。
“我这里没有详细记载,但我知道那东西叫蛾蟥,匈奴人搞出来的吸血怪物,至于说用这种东西害人的是什么样的人,那当然就是匈奴人了,狗都是追随主人的,蛾蟥也是,主人在哪里它就会在那里,多年前实验蛾蟥的匈奴人离去了,它自然也就跟着离去了”。
洛之狐冷笑一声说:“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所以你才敢独自一人龟缩在这里,独守财富?”
西域人用奸馋厌恶的眼神斜瞅着他,沉声说:“休要说出去……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们,听说蛾蟥早在十多年前就灭绝了,因为实验没有成功。”
蒙恬唇角抿出冷冷的线条,低低对他说:“可如今再次出现了!”
“是否在城里?”西域人一愣,然后吐了口气,断然说道:“绝对不会在城里,蛾蟥都是潜伏在人多的地方下手,绝不会来到这不毛之地。”
蒙恬又问:“蛾蟥有什么习性,怎样能把它找出来?”
西域人狡诘地瞄了眼蒙恬,颠了颠手中的银针,才说:“对于你们这东西的恩惠,我已经回报得够多的了。”
于是,空华只得再一次将手伸进怀里,西域人便侧目看去,边忍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药?我有的是”。
“可解百毒”。
空华简短的几字介绍后,西域人赶紧伸手接过。说:“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城中心最高大建筑里的守墓人,你们去问他吧!”
“城中还有一人?”空华问。
“嗯!如今只剩下我和他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域人阴阳怪气地说:“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据说是前些年某一个诸侯国的贵族子弟,比我还见多识广,好像什么都知道,胆子也比我大,听说他居住的那个地方还闹鬼呢!”
蒙恬冷冷嗤笑了一声:“这个世上,死鬼没见过一只,活鬼倒是见了不少。”对于这样一个刚毅凛然的大将军来说,从来都坚信世上本无怪,庸人自扰之。
……
几人按照西域人的指示,接近了城市中心,眼睛看到延绵屋舍中突兀的高大建筑,像极了一座古墓岗,阻碍了此后的视线,像鲜红月色下苍茫的影像流转,又像战国的屠戮巨人述说谚城的兴衰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