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夏时予在客厅画画,丙烯颜料罐铺了一地,绘画区垫着纸,以防颜料弄脏地板。
大拇指扣着调色板,用柔软的貂毛笔尖将蘸取出来的颜色,仔细看看,补一点别的颜色来调和。
过程重复了五六遍,调色板上的成果依然不能使他满意。
书房的方向传来动静,夏时予第一反应是看了眼自己面前还是黑白色的底稿,有点懊恼,回身的瞬间却掩饰住情绪。
左手晃了晃木质画板,他多此一举地解释道,“……我还在调色。”调了半天都没调出像样的东西罢了。
感受到对方靠近,只侧了下眸光,画笔点着调色板,问,“昨天没看够,今晚还要旁观啊?”
语气撒娇似的缠着人,其实心里不太愿意宋延霆这样做。他喜欢宋延霆关注他,但只想让对方看到他游刃有余的模样,而上色这一步,他现在还没有把握。
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想重新站起来,必然会经过不那么美观的复健过程,在这期间,他更想自己一个人磕磕绊绊地尝试。
宋延霆看也没看那简陋的线稿以及满地斑斓的颜料罐,目光锁在夏时予身上,脸色谈不上轻松。
他垂在身侧的手摁灭了手机屏幕,眉间逐渐拧紧。
斟酌般看了一会儿,宋延霆做好了决定,直接开口道,“刚刚我接到了你安老师的电话,她准备与高宣洋和解,让我和高宣洋谈条件。”
尽管早有不安的预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时予还是懵了,机械地转过头,笔尖猛地划出去一道,落在挽起袖口的小臂。
“……和解?”夏时予对上宋延霆沉郁的目光,喃喃自语般念着这个词,“你告诉安老师现在的进展了吗?马上就要开庭了,我们大概率可以胜诉,不行……我、我再去劝劝她。她不能因为魏峻峰放弃维权……”
急切搁下调色板,指间夹着画笔就去掏裤袋里的手机,那块儿黏稠的颜料都没来得及擦,。
宋延霆拦住他,捏着他的手腕将笔杆抽出,倒插进笔筒里放着,“安芷如让我先不用通知你,回学校她会亲自和你说。但我觉得,应该提前给你一点心理准备。”
大概是擅作主张的行为带来了些许负罪感,宋延霆多说了句,“……她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我记得明天就有她的课,别急。”
夏时予闭了闭眼。
现在确实不是交流的时候,宋延霆肯定已经争取过了,安芷如依然没有改变想法,他又能讲出什么新东西?况且现在冲上去问,还会让安芷如觉得宋延霆不专业,他只能等到安芷如主动开口。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跳了出来,造成一阵眩晕。
抄袭,被抄袭,被判败诉的人从此失去声音,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
他仿佛看见同一场闹剧在安芷如身上重演,不同的是,安芷如主动选择了这个结果。
不是没有反抗过,可他的反抗从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即使他认为自己恢复了色感,即使他借这次契机说服自己再次拿起画笔,即使他重燃希望,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能力,帮安芷如做出详细到标注画面比例的创作图谱……现实还是残酷地提醒他,其实一切都停在原点。
夏时予还维持着拿着画笔的手势,恍然回过神,发现手心只有一团空气。
见他低头不语,宋延霆像是微微叹息了声,走到茶几边上,抽了张纸巾出来,沾湿水,回来抓起他的手臂缓缓擦拭上面的颜料块儿。
“我们都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宋延霆摊开手掌握着他,眉峰的形状因为低头而温柔下来,“特别是你。如果没有你,安老师现在也没机会做选择。至于最终结果是好是坏,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这里怎么擦不掉?”
夏时予眼神空茫地看着宋延霆动作,耳朵听不进那些正确的话,直到对方提问才回过神。
“颜料干了之后要用清洁剂洗。”夏时予简短解释道。
一抬眼,看见宋延霆担忧的表情,他抿了抿唇,“……不用这样安慰我,明天我会和安老师好好聊的。”
他知道宋延霆心里不会比他好过,这些天为了案子跑上跑下,最后关头进展却被全部推翻,好似在临门一脚的时刻被裁判意外罚下场的球员,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这样,宋延霆还分出精神来照顾他的情绪,就像疲惫的旅人在赶路时还要小心翼翼地牵起一匹失控过的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练出来的耐性。
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继续影响宋延霆,转回自己的画前,“我再想想怎么改画,你先去休息吧。”
宋延霆瞥了眼那张线稿,似乎看穿了他的逞强,“今天不画了,等忙完案子我们才有时间去见路路,你可以慢慢来。”
说完,拍了拍他的腰示意他让开。他疑惑地退后,看见宋延霆躬身去捡地上的颜料罐,一个个盖好盖子,学他之前那样按顺序放整齐。
愣怔地看着宋延霆忙完,又被揽着肩膀带走。宋延霆安抚似的在他发顶揉了揉,“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他的脑子已经不想转动了,下意识按宋延霆的指令做。
这次的换洗衣物是宋延霆准备的,连衣服带人一起送到浴室门口,忽然,夏时予把抱着的衣服塞给宋延霆,往客厅跑,片刻后拿着那支还没派上用场的画笔回来。
“忘记洗笔了,正好和我一起洗。”他笑着解释,进门前还对宋延霆眨了眨眼。
门合拢后,那抹笑意迅速淡去。
以前他最爱惜自己的画具,细枝末节的养护都不会省,更不会忘了洗笔。可隔着三年的时间,再深刻的记忆也会被冲淡,比如自由创作是什么感觉,他已经想不起来。
他洗得细致,指尖拨开毫毛清理缝隙,冲水的时候看着崭新的笔杆,想起自己以前的笔或多或少都有点磨损的痕迹。